騙取詐騙

鶴岡七郎此時在腦海中描繪的大犯罪構想,大多是利用商業匯票——即期票來進行的。

期票在法律上雖有不少晦澀的規定,但從常識上看,把它當作以前借款的欠條一類的東西即可。

比如說在購買東西時,支付現金或是支票是大家都能理解的普通支付方法,還有一種方法就是在對方也同意的前提下,支付期票來使交易成立。

現金的話對收款方而言自是沒有問題,支票的話只要不遭到拒付,就可在當天或第二天下午兌換為現金。期票則是一開始就規定好一個日期,這個日期通常是交易起的三十天至九十天之內的某天,標明在當天進行支付。

只不過收下期票的一方經常因為資金迴轉等各種情況而無法等到支付當天。在這種情況下,他們可以把期票拿到金融業者那兒做抵押借款,這是經濟活動中常見的做法。這叫作「貼現期票」,比如說某人有一張約定六十天後支付、金額為一百萬的期票,假設每天千分之一的貼現,那麼六十天內的利息可達六萬。

所以期票持有者可以用一百萬的期票換取九十四萬的現金,金融業者則可以拿著期票兌換到一百萬的現金,這樣金融業者就賺取了中間的利息。

當然,實際操作起來還有不少煩瑣之處,但上述這種做法就是期票金融的基本原則。

在資金運轉陷入困難的時候,為了解燃眉之急,便可以利用這種方法。

這種情況下,就與作為代替購買物品金額的本來目的不同,而是一開始就貼現,但期票最終只是期票,只是看到這一張紙可遠遠達不到目的。

而且,萬一到了規定日期,在與自己進行交易的銀行里沒有與期票面額相當的存款的話,則會遭到拒付處分。

對拒付期票的處罰條款,戰後已多次修改,不過原則是差不多的,即在三個月內出現兩次拒付期票的情況,就會被立即停止所有的銀行業務。

這即使不構成刑法上的犯罪,也對運營事業的公司和個人構成相當於死刑的判決。這樣馬上會失去客戶的信任,無法繼續立足。所以,所有實業家嚴守的最後底線就是無論如何都要避免拒付情況的發生。

反過來考慮,這種良心正是支撐期票制度的支柱。無論如何都必須確保期票支付——如果這個信念沒有深入實業家的骨髓,那麼在普通文具店一張只賣七日元的期票用紙上,就會被寫上數百萬甚至上千萬的金額,當作現金流入市場。

另外,為了維持它的信用,法律上還做了進一步的規定。

就算期票在途中遭遇了偷盜、詐騙等事故,只要期票持有人是與這類犯罪毫無關係的善意的第三者,那麼期票的債務人仍然有支付的義務。

這是由於期票在支付日到來之前,在多人手中流轉才設下的規定,而這當中卻有發生俗稱「騙取」的巧妙詐騙犯罪的可能性。

假設某公司為了金融流通而發行期票,如果裝作為其介紹能貸款的地方,巧妙地將期票弄到手的話,再將期票拿到與這場犯罪毫無關係的金融業者處貼現,那就可以不勞而獲地一本萬利,而公司方面則不得不流血流淚地在支付日期準備好相應金額的錢,處理爛攤子……這是學過點法律的人,或者進行實際買賣經手過期票的人都知道的基本常識,但鶴岡七郎費盡心血思考出來的,就是詐騙這種期票的方法。

他被木島和九鬼的熱情煽動,不得不將其中一個方法告訴了他們。那個手法是在下午兩點做出知名大公司的偽造期票,然後在下午四點讓它消失得無影無蹤。兩人對這個異常大膽的手法佩服萬分。

「原來如此。如果下足夠的工夫做好舞檯布置的話,不管是什麼人公司的幹部都會上當的。」

「五六千萬——不,甚至可以騙到一億。怎麼樣,要不馬上就試試看吧?」

兩人都非常積極地探出身子,但七郎卻重重地搖了搖頭。

「現在時機尚早。要想演這麼大一齣戲,就必須有費用、下功夫準備,從劇本到演員都得備齊了才能開始。按照我的想法,至少要準備半年。」

「那這期間應該做些什麼呢?」

「首先從小事做起,抓緊時間,在這半年間必須積累起資本,好為這出大戲做好準備。」

面對非常自信的七郎,木島和九鬼互相看了看,起誓今後將對他唯命是從。

太陽俱樂部就這麼伴隨著隅田光一的自殺而解體了,而他們的殘黨也從此轉入了地下工作。

之前的事件都是經過新聞報道、普通民眾也都清楚的事件,但之後的事件則全都只有犯罪者、受害者及一部分搜查官才知道。

鶴岡七郎的不敗紀錄,一直延續到他意想不到地被他人牽連為止,這中間的過程絕對不是那麼輕鬆的,他本人背上了「公司殺手」的綽號也是毫不誇張的,而且在他的犯罪過程中,甚至出現了數次殘忍的殺人行為。

新年伊始,昭和二十五年的一月到來了。鶴岡七郎在田村町附近專為外國人服務的美術店二樓租了個房間,擺出了「期票金融 六甲商事」的招牌。

他向警察提出申請並進行了登記,建立起這個看似規範的金融公司,是為了在今後用偽造期票進行貼現時,能夠裝作善意的第三者,以什麼都不知道的態度來應付詐騙罪的調查。

租借這個房間的簽約金和備齊桌椅及金庫的費用,都是七郎靠他獨特的方法與堅持,用兩個月後支付的期票換來的。

最後只剩下第一次犯罪時抽取利益得來的約二十萬日元,但目前也足夠了。

按照他的計畫表,在兩個月內就能實施第二個犯罪,只要成功了,那麼支付自己開出的那張期票就是輕而易舉的事了。

他與木島和九鬼表面上隨著太陽俱樂部的解散而斷絕了往來。

但他唯一無法避免與過去聯繫的例外,就是藤井隆子。

隆子的父親庄五郎不知是否因為那時情緒太過激動,導致不久之後就腦溢血發作,撒手人寰。

父輩積累下來的血汗錢收不回來,還被光一奪走了貞操。七郎不得不對這個女人表示同情。

現在的事務所只是掛了個牌子而已,七郎也打算常到外面跑跑,但即使如此也需要一個留下來看守事務所的女性員工。

所以,在隆子找他談今後如何振作、再度出發的時候,他就試著問她想不想到自己的事務所來,結果隆子痛快地答應了。

隆子在來到這個事務所之後,工作十分認真。她的臉龐看上去沒有一絲陰影,讓人感覺不到她曾經想同隅田光一一同赴死。

就算她再怎麼年輕、再怎麼具有從打擊中恢複過來的能力,這種平靜仍讓七郎有些不解。

「你不會想起隅田的事情嗎?」

有一天,他下定決心,故意揭傷疤似的問出這個殘酷問題,但隆子卻面不改色,靜靜地搖了搖頭:「不,我已經不會想起那個人的事了。再說,我根本就不愛那個人。」

「那你當時為什麼還下決心同他殉情?」

「就算是那個人,最後一個人赴死,也會覺得寂寞吧。作為一個女人,也會有這樣的情緒的。」

不知是不是因為了解了男人,這半年來,隆子的表情和語氣突然間變得成熟起來。

就像現在這句話,不禁給人一種謎一般的感覺,隆子注視七郎的雙眼中也閃爍出異樣的光芒。

七郎沉默了。他感到若繼續就這個話題問下去有些危險,之後就只聊了些事務性的話題,再也不涉及私人感情了。

當然,由於他的公司還沒有信用,所以完全沒有工作。偶爾到訪的人也都是些無論哪個銀行都不會理睬的中小企業家。

七郎最初的回應總是「待我們進行調查之後再給您回覆」,然後第二句就一定是「我們進行了一些調查,結果顯示,依照您現在的信用狀態,我們無法為您進行融資,非常遺憾」。

由於一直都是同樣的事情不斷重複,隆子不禁擔心起來。有一天,她在猶豫了一番之後,終於忍不住問:「像這樣不給任何人借錢,工作還能做下去嗎?」

「這件事你無須擔心。如果給不那麼靠譜的地方借錢的話,很可能收不回資金。不著急、不瞎忙、不衝動——這就是賺錢的秘訣。」

七郎毫無顧慮地笑了。

在事務所成立兩周之後,七郎在銀座偶遇了光一之前的戀人——定子。

「咦,你不是那時的學生嗎?」

當定子叫住他的時候,七郎也吃了一驚。

尖銳的眼角和狐狸般的面孔和兩年前幾乎沒什麼變化,只是妝化得淡了些。可能是有錢了吧,她身著的和服看上去也很高檔。

「我早就不是學生了。你現在在幹什麼?」

「我看到報紙了,那個人也真是可憐。這是他對那麼多女人負心的懲罰。我被油屋一家的幹部太田洋助看上,與他成家了。對我這種女人來說可算是出人頭地了。」

油屋一家是以新宿一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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