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索里尼作戰

動蕩不已的昭和二十三年也終於過去,全新的昭和二十四年到來了。

表面上看來,太陽俱樂部、東都金融的事業蒸蒸日上,但其內部卻日漸腐敗混亂,組織正在急速奔向悲劇性的崩潰之路。

但只要冷靜一想,這是顯而易見的。

所有這樣的企業,領導者本人的性格就支配了決定了一切的成敗。隅田光一的行事越發混亂,新僱傭的女秘書杉浦珠枝還擅自挪用公司資金來滿足自己奢侈的消費,公司的前途已無須多說。

木島和九鬼都動用公司的資金為自己購入了新房。

光一在聽說這件事的時候,不免露出了苦澀的表情。不過畢竟是自己當初帶的頭,也不好對這件事進行嚴厲的處置。

雖然木島和九鬼都勸七郎也買棟房子,但七郎並沒有這麼做。

當然,這並不是說他不想擁有自己的家,只是他比其他三人更冷靜些罷了。他只是預見到通過這種方式入手的房子不會持續太久而已。

雖說這不是主要負責貸款的七郎一人的責任,但畢竟是金融困難的時代,無法回收的貸款實在不少。

當然,他們這樣性質的企業,這種危險在一定程度上是經過了考慮的。但這種靠收集別人的錢再快速周轉才能成立的企業,當損失的比例越來越大時,馬上就會面臨崩潰的危機。

即使大家團結一致努力工作、不浪費公司的一分錢,但工作本身就具有危險性,更不用說眾人還變本加厲地不正當挪用公司資金了,太陽俱樂部內部的經濟形勢已越發窘迫,這點眾人都心知肚明。

為了迴避崩潰的風險,只能不斷地尋找新的投資來源。而且這筆錢還不能用於收取利息的貸款上,只能努力維持信用,為了能集到下一筆錢,而將這筆錢用於對以前的出資者支付利息。完全無法考慮後期的事,只顧眼前的惡性循環開始了。

即使頭腦沒有以前那麼敏銳了,但人稱天才的隅田光一不可能沒有注意到這種事態的惡化。

在面對出資者時,他的表面態度顯得越發真誠、越發周到了,但他的演技越是投入,負面影響就越是明顯。他性格上的分裂癥狀日漸嚴重起來。

不過作為一個人,這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是理所當然的。

左手收來的錢馬上就右手支付出去,成天撒著明擺的謊言,過一天算一天的這種刀尖上度日的狀態,讓他們處於無法解脫的緊張狀態中。這種時候,無論是誰都想靠酒精和女人來獲得一時的緩解。

而過度的酒色則會逐漸麻痹人的感覺,到今天為止都想辦法挺過來了,明天也好、後天也好,也總能挺過去的吧——它就這樣給人帶去虛假的自信。

只有鶴岡七郎冷靜地看穿了這種危險。但是他沒有退出俱樂部、獨自一人躲到安全的地方去,原因果然在於女人。

在女人方面,七郎也沒有自信說自己的手是絕對乾淨的。

從那晚開始,他就陷入對綾香的愛戀中無法自拔。

堂堂的東大生居然會迷上藝伎,成何體統——雖然理性這麼呵斥自己,但在這件事上,他完全失去了理性。

如果退出俱樂部,就憑他一介學生的身份,是無法去那種場所的。

只有他還沒購房這件事給其他三人造成了莫大的心理負擔。於是每當要去外面進行商談的時候,他們都讓七郎選擇地點;由於公司苦於資金運轉,所以希望他不論採取什麼手段,都盡量把能解決燃眉之急的錢弄到手。因此,只是晚上讓他在喜歡的酒館、點中意的藝伎這種事根本連條件都算不上。

就這樣,鶴岡七郎在感到前途危險的同時,也和其他三人一道,奔向了那場悲慘的結局……

五月十四日,東京、大阪、名古屋的證券交易所得以重新開放。在此前的一段時間裡興起了設立股份公司的風潮,這加重了太陽俱樂部經營的困境。

金錢這種物質,具備流向利息高的地方的物理屬性。

每月百分之十的利息、絕對安全的投資——這句話在昭和二十三年對普通的投資者而言確實具有很大的誘惑力,但在有傳言說連兜町的乞丐都有五萬塊錢的昭和二十四年,現實中的股票暴發戶頻頻出現,他們的招牌也開始喪失吸引力了。

最初,只要能拿到利息的話就還沒有人要解約,但解約者卻逐漸增加。

問客人「您是否要取回本金」的隅田光一的聲音也越發顯得疲憊。而當客人表示要取回本金時,他無法掩飾失望的神色。

即使如此他還是會故作鎮定地問「您打算怎麼用這筆錢呢」,而客人的回答幾乎都千篇一律。

「聽說現在股票很賺錢,三個月要想翻倍也不是不可能。我認識的一位主婦,瞅准了煤氣漲價就買了東京煤氣的股票,升值迅速,大賺了一筆……」

當然,客人舉的實例各不相同,但從這個俱樂部取出的大部分的錢都直接流向了兜町是毫無疑問的。

隅田光一的臉上也日漸失去血色。將數學上完美無缺的「隅田理論」付諸實踐的已經不是他自己,而是他一直蔑視的愚昧大眾。

或許是下了決心要以非常方法來應對這種非常事態吧,在交易所重開數日前的太陽俱樂部幹部會議上,光一提出要將本金的利息從每月百分之十漲到百分之二十。

七郎在聽到他這個提案時不禁懷疑自己是否聽錯了。每月百分之十的利息事實上都是在不斷地賠錢,而現在居然要將損失擴大到兩倍,根本就是自尋死路的行為……七郎強烈反對,但光一仍然試圖用獨特的詭辯來說服他。

「你要知道,自古以來就有演戲要在前期準備上砸錢的法則。舉個簡單的例子吧,按現在的錢來算,如果從請演員到大道具、小道具、宣傳花費了三百萬,但只有二百五十萬的收入的話,則是五十萬的損失。不過如果前期花上六百萬,則可以收入七百萬,那就是一百萬的盈利。為了度過我們眼下的危機,只有這條路可走了。」

若是在一年半之前,七郎肯定會不再反對,聽從他的提議了。但已經看透這個天才的真實一面的七郎已經無法繼續沉默了。

「如果是戲劇或電影,或許你的提案能成功。但那種風俗行業的法則怎麼可能完全應用到我們的工作上呢?」

「不,現在的問題只有一個,就是如何儘可能多地收集到大眾資金。錢會流向利息高的地方——這是相當於水往低處流的經濟學法則。只要將現在的本金利息提高一倍,自然就能集資到三倍的錢。」

「進賬的錢增長到三倍,意味著我們出賬利息的總額要增長到六倍。只不過,如果只是想攬到錢而不顧其他的話就另當別論了……」

「只要攬到錢就行。」

「你想攜款潛逃嗎?! 」

光一雙眼充血,臉色發紫,好像隨時能爆發出狂笑一般駭人。

但吸過幾支煙後,光一終於恢複了以往的平靜:「好吧,那我就說明一下能支付百分之二十利息的方法吧。股票,用大眾資金去炒股。」

「接下來哪支股票能翻倍升值?」

「不是的。一旦兜町炒股成風,漲到頂的股價一定會觸底,接下來一定是大量拋售,那麼現在的股市遲早會崩盤的。既然出現了一年翻十倍的股票,那麼接下來半年裡就會有股票縮水十倍。在兜町積累巨富的人,百分之九十的錢都是靠瞄準時機出賣股票賺來的。賣空需要百分之三十的押金,不過若五百的股價暴跌到五十的話,我們的投入資本就會立馬翻三倍。半年間投入三千萬的話,那麼就會收入九千萬,包括本金利息我們要支付六千六百萬——那就是盈利了兩千四百萬。」

「理論上來說確實如此。但事情會進展得這麼順利嗎?」

「戰爭已經結束了,戰後的異常經濟也快進入尾聲了,今後的經濟會從通貨膨脹轉為通貨緊縮。美國的夏普現在不是來調查日本的稅制了嗎?不出幾個月,這件事就會變成動搖日本經濟的旋風,那個時候,兜町就會出現自殺的人了。靠股票暴富的人會一落千丈,那時就是我們勝利的日子。」

隅田光一的天才頭腦好似恢複了一般,不同於這段時間的表現,像換了個人似的敏銳地解讀著今後的經濟形勢。

確實,光一這時的預言在半年後完全變成了現實。七郎之後也不得不心悅誠服地承認這一點。而這次隅田光一卻無法謳歌自己智慧的勝利。

在經過數小時的激烈爭論之後,他們進行了投票。由於木島投了贊成票,根據最初的規定,三比二通過了提案。

這個非常手段確實對阻止本金外流起到了作用。

「本公司的事業之所以能夠蒸蒸日上,還是多虧了相信我們的信念和熱情持續存入的投資者。為了回報這份厚愛,我們也想為投資者們盡量提高利息。好在公司的盈利每月都成幾何數級增長。因此,我們也想拿出一部分來回報各位。」

光一對每位客人都重複著同樣的台詞。這個方法也發揮效果,存入的資金也逐漸恢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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