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真相大白 H.H.霍姆斯的財產

弗蘭克·蓋爾偵探個子很高大,面目和善而真誠,蓄著一大叢像海象一般的鬍鬚,眼神和舉止中透露出一種罕見的嚴肅。他是費城的頂級偵探之一,曾經當過二十年的警察,在此期間,他調查過大約兩百起殺人案。他對謀殺案十分熟悉,深諳其不變的模式。丈夫殺死妻子,妻子殺死丈夫,窮人彼此殺害,通常都是因為錢、妒忌、一時衝動或者愛情。鮮少有謀殺案涉及那些廉價小說或怪誕小說里寫到的神秘元素。不過從一開始,蓋爾的這一次任務(時間來到了一八九五年六月)就和以往不同。其中一個不同尋常的方面是,嫌疑犯已經被拘留了,七個月前他就已經因為保險欺詐而被捕,現在正關押在費城的摩亞門森監獄裡。

這名嫌疑犯是一位醫生,他的姓氏是馬蓋特,但是他的化名H.H.霍姆斯更加廣為人知。他曾經住在芝加哥,在那兒有一個名為本傑明·皮特澤爾的同伴,並且在一八九三年世界哥倫布博覽會期間經營過一家旅館。他們後來搬到了得克薩斯的沃斯堡,又搬到了聖路易斯,接著搬去了費城,一路上都在實施詐騙。在費城,霍姆斯顯然偽造了投保人本·皮特澤爾的死亡,騙取了富達互惠人壽保險公司近一萬美元。霍姆斯在一八九三年世博會即將閉幕時,從富達公司芝加哥辦事處購買了這份保險。隨著欺詐的證據逐漸累積,富達公司僱用了被稱為「永不睡覺的眼睛」的平克頓國家偵探所來尋找霍姆斯。該所的偵探們在佛蒙特州的伯靈頓發現了他的蹤跡,一路追隨到波士頓,並在那兒設法讓警察將他逮捕。霍姆斯承認了欺詐行為,同意被引渡到費城接受審訊。那時,這起案件似乎已經結案了。不過到了一八九五年六月,有越來越明顯的證據表明,霍姆斯並非偽造了本·皮特澤爾的死亡,事實上,他殺死了皮特澤爾,並把現場布置得像是意外死亡一樣。現在,皮特澤爾五個孩子中的三個——愛麗絲、內莉和霍華德已經失蹤。最後一次有人看見他們時,他們是和霍姆斯在一起。

蓋爾的任務是找到這幾個孩子。費城的地方檢察官喬治·S·格雷厄姆多年來習慣將最為敏感的調查交給蓋爾,於是邀請他加入了這個案件。不過,格雷厄姆這次是經過再三考慮才作此決定的,因為他知道僅僅在幾個月前,蓋爾才由於家中失火,失去了妻子瑪莎和十二歲的女兒埃絲特。

蓋爾在霍姆斯的牢房裡和他面談,但什麼都沒問出來。霍姆斯一口咬定,他最後一次見到皮特澤爾的孩子時,他們還活著,正和一位叫米妮·威廉姆斯的女人一起旅行,前往他們父親藏身的地方。

蓋爾發現霍姆斯為人圓滑,油嘴滑舌,是個社交變色龍。「霍姆斯非常擅長給自己的謊話添油加醋。」蓋爾寫道,「他所有的故事都被飾以華麗的辭藻,他這樣做的目的就是增強自己故事的可信度。在交談的時候,他看起來十分坦誠,當需要煽情的時候,就會變得楚楚可憐,講話的聲音都開始顫抖,通常眼睛也飽含淚水,之後,他說話的方式會快速地轉變為決絕有力,彷彿從觸及心靈深處的柔軟記憶中迸發出了憤怒或決心似的。」

霍姆斯聲稱自己弄到了一具和本·皮特澤爾相像的屍體,然後將它放在了專門租來進行欺詐的房子二樓。不知是出於巧合,還是某種惡意的幽默,這個房子正位於市政廳以北幾個街區外市裡的停屍房後面。霍姆斯承認安排這具屍體是為了偽造皮特澤爾在一場爆炸中意外死亡的假象。他在屍體的表面倒了一層溶劑,然後點燃了它,把屍體搬到了有陽光直射的地板上。屍體被發現的時候,形態已經扭曲到完全無法辨認了。霍姆斯主動提出幫助驗屍官進行辨認。在停屍房,他不僅幫著找到了死者頸部一顆顯著的疣子,還拿出自己的手術刀親手將它割下來,煞有介事地遞給了驗屍官。

驗屍官希望皮特澤爾的家人也在場進行辨認。皮特澤爾的妻子嘉莉因為身體抱恙無法到場,於是派來了二女兒——十五歲的愛麗絲。驗屍官用布遮住了屍體,只讓愛麗絲看到了皮特澤爾的牙齒。她似乎很確定屍體是她父親。富達公司支付了撫恤金。接下來霍姆斯來到聖路易斯,這是皮特澤爾一家現在居住的地方。愛麗絲仍被他控制著,他還說服嘉莉讓他帶走了另外兩個孩子,理由是他們的父親現在正在躲避風聲,見子心切。他帶走了十一歲的內莉和八歲的霍華德,然後和三個孩子踏上了一段奇異而悲傷的旅程。

蓋爾從愛麗絲的信件中得知,一開始她以為這是一段冒險之旅。在一八九四年九月二十日寫給她母親的一封信中,愛麗絲寫道:「我希望你也能看到我看到的東西。」在同一封信里,她又表達了對霍姆斯的甜言蜜語的厭惡。「我不喜歡他叫我寶貝、孩子、親愛的,以及類似的鬼話。」第二天,她卻又寫道:「媽媽,你看過或吃過紅色的香蕉嗎?我吃了三根。它們好大,我用手握住,大拇指和食指才剛剛能碰到。」自從離開聖路易斯,愛麗絲就失去了家裡的消息,她十分擔心母親的病情惡化。「你收到過除了這封信之外的四封信嗎?」愛麗絲寫道,「你是卧病在床還是已經可以走動了?我希望能收到你的消息。」

蓋爾偵探能確定的事情不多,但其中一件就是嘉莉·皮特澤爾一封信都沒有收到。愛麗絲和內莉在霍姆斯的監控下曾寫了很多信給她們的母親,她們將信交給了霍姆斯,期望他能把信寄出去。但他從來沒有寄過。在他被捕之後沒多久,警方找到了一個鐵盒,上面寫著「霍姆斯的財產」,裡面有各種各樣的文件,還有幾十封女孩子寫的信。他把信件藏在盒子里,彷彿它們是從沙灘上揀來的貝殼。

皮特澤爾夫人幾乎被焦急和痛苦壓垮了,儘管霍姆斯保證說愛麗絲、內莉和霍華德三個孩子正待在英國倫敦,被米妮·威廉姆斯照顧得很好。倫敦警察廳進行了搜尋,但是沒有發現他們的蹤影。蓋爾一點也不覺得自己的搜尋會有更好的效果。距離有人最後看到這幾個孩子已經過去大半年了,蓋爾寫道:「這個任務的前景似乎十分灰暗,和這個案件有利害關係的人幾乎都認為這幾個孩子永遠找不到了。不過,地方檢察官認為還是要做最後一次努力,去尋找這些孩子,就算不為其他,也要看在這位可憐母親的分上。他沒有向我施加任何限制,只是要我放手去干,憑藉我自己的判斷,跟著線索一路查到底。」

一八九五年六月二十六日,炎炎夏日的一個酷熱夜晚,蓋爾踏上了尋找孩子們的旅途。六月初,一個名為「永久性高壓」的高氣壓帶控制了大西洋沿岸的中部各州,費城的氣溫高達九十多華氏度。鄉間則被一種潮濕的沉悶所控制。即使在夜裡,蓋爾的火車車廂內的空氣也是凝滯的,濕度很大。雪茄殘留的氣味從男士們的西服上飄散開來,每到一處站點,青蛙和蟋蟀的叫聲就填滿了整個車廂。蓋爾時睡時醒。

第二天,火車在賓夕法尼亞州和俄亥俄州熱得有如蒸汽繚繞一般的山谷間加速前進,蓋爾把孩子們的信件又重新讀了一遍,希望找到之前遺漏的線索,能引導他的搜尋。這些信不僅提供了孩子們一直都和霍姆斯在一起的鐵證,還提供了地理參照物,讓蓋爾大致推測出了霍姆斯帶著孩子們走過的路線。他們的第一站似乎是辛辛那提。

六月二十七日星期四,晚上七點半,蓋爾偵探抵達了辛辛那提。他在皇宮酒店辦理了入住手續。第二天早晨,他去了警察局總部,向辛辛那提的警司彙報了自己的任務。警司派了一位警探來協助他,這位警探名叫約翰·斯諾克斯,是蓋爾的一位舊友。

蓋爾希望以辛辛那提為起點,重走一遍孩子們的旅程。要辦到這一點很不容易。除了他的筆記本、幾張照片、孩子們的信和自己的智慧之外,他沒有別的工具。他和斯諾克斯警探列出了辛辛那提所有火車站附近的旅館,然後步行至每家旅館查看入住登記簿,期望找到孩子們和霍姆斯的線索。毫無疑問,霍姆斯會使用假名,於是蓋爾隨身帶上了他的照片,甚至帶上了孩子們顯眼的「平頂」行李箱的速寫。不過,距離孩子們寫信的日期已經過去好幾個月了,對於能有人記得這個男人和三個孩子,蓋爾幾乎不抱任何希望。

巧的是在這一點上,他錯了。

兩名偵探從一所旅館走到另一所旅館。天氣越來越熱,但這兩位都彬彬有禮,從未顯得不耐煩,儘管他們必須一遍又一遍地自我介紹,並且一遍又一遍地講同一個故事。

他們來到了中央大道上一家不大的便宜旅館,名字是大西洋賓館。和在其他旅館所做的一樣,他們詢問工作人員是否可以查看入住登記簿。他們首先翻到一八九四年九月二十八日星期五,在那天之前霍姆斯就已經控制了愛麗絲,而就在那天,他也把內莉和霍華德從他們位於聖路易斯的家中接來了。蓋爾猜測霍姆斯和孩子們在同一天稍晚的時候抵達了辛辛那提。蓋爾的手指在頁面上往下滑,最後停在了一條名為「亞歷克斯·E·庫克」的條目上。登記簿上顯示,這位旅客正帶著三個孩子出行。

這個名字觸發了蓋爾的記憶。霍姆斯曾經用這個名字在佛蒙特州的伯靈頓租過房子。而且迄今為止,蓋爾已經見過許多霍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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