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白城之下 暴風雨和火災

伯納姆的工作沒有停止,他辦公室里各項事務的步伐也沒有放緩。世博會的場館全部完工,所有展品也已經就位,但正如銀器都會失去光澤一樣,世博會也不可避免地會受到各種不同的因素影響,遭遇破壞和衰敗——甚至會發生想不到的悲劇。

七月九日星期天,天氣炎熱,空氣彷彿已經凝滯,費里斯摩天輪成了最受歡迎的景點之一,大道樂園的卡布提沃氣球也是一樣。這個名為「芝加哥」的氣球里填灌了十萬立方英尺的氫氣,由一根連接到曲柄的拴繩所控制著。到那天下午三點為止,它已經經歷了三十五次升空,到達過一千英尺的高度。對於這項特許經營項目的高空特技演員而言,這天對升空而言再合適不過了,他估計,如果從吊籃里放下一根鉛垂線,一定會觸到正下方的曲柄。

然而,在三點的時候,這個項目的經理G.F.摩根檢查了工具,發現氣壓有明顯下降,這證明一場暴風雨正在形成。他暫時停止了賣票,並命令他的手下將氣球拉回來。他發現,費里斯摩天輪的操作人員沒有採取相應的預防措施。摩天輪仍在繼續旋轉。

雲層不斷聚集,天空變成了紫色,西北邊刮來了一陣微風。世博會上方的天空突然下沉,一朵小小的漏斗雲出現了,並且開始搖搖晃晃地沿著湖畔往南,朝世博會的方向移動。

費里斯摩天輪上坐滿了乘客,他們眼睜睜地看著漏斗雲兀自跳著肚皮舞跨過傑克遜公園,直接朝著大道樂園奔來。大家越來越擔心了。

在卡布提沃氣球的基地,摩根經理命令手下們拉住纜繩,並牢牢抓穩它。

在傑克遜公園裡,天空突然從陽光四射轉變為烏雲密布,引得伯納姆走出了室外,想要一探究竟。強勁的風從四面八方湧來。午餐垃圾飛到了空中,像鴿子一般旋轉著。天空低到似乎已經觸碰到了世博會園區。人們能聽到某處的玻璃被打碎了,不是那種被石頭砸碎的溫柔的咣當聲,而是大片玻璃板摔在地面上的聲音,很像受傷的狗在吠叫。

在農業館裡,一塊大型玻璃從屋頂掉下來,砸到了下面的桌子上。幾秒鐘前,還有一位年輕女士在這兒賣糖果。製造與工藝品館的屋頂有六片玻璃被颳了下來。參展者們飛奔過去用厚帆布蓋住了他們的展品。

這陣風將機械館的圓頂撕開了一道四十平方英尺的口子,還掀掉了世博會匈牙利咖啡館的屋頂。奧姆斯特德的一艘電動汽艇上的員工急著靠岸疏散所有乘客,正當他們開始往遮棚駛去時,一陣疾風刮到了船的遮陽棚上,將這艘重達五噸的船掀翻了。領航員和指揮員只能游泳逃生。

大片的羽毛在世博會園區內飛舞。大道樂園鴕鳥農場里的二十八頭鴕鳥用一貫的鎮定自若迎接暴風帶來的損失。

在摩天輪上,乘客們互相鼓勵著,不過還是有一位女士暈倒了。一位乘客後來給《工程新聞》寫信說:「我們合兩人之力才將艙門關緊。風太大了,以至於雨水似乎都在橫向飛舞,而不是縱向落下。」然而,摩天輪還在繼續轉著,彷彿此刻並沒有颳風。乘客們只感到微弱的震動。這位寫信的乘客顯然是一位工程師,他估計這陣風只讓摩天輪傾斜了一點五英寸。

乘客們看到這陣風抓住了臨近的卡布提沃氣球,從拽住它的人手裡往上扯,還把摩根經理短暫地拉到了半空中。風擊打著氣球,彷彿它是一個倒立的沙包,然後將它撕扯成了碎片,並將那九千碼的絲綢碎片拋到了半英里外的遠處。

摩根平靜地面對著這場災難。「在觀看這場暴風雨襲擊的過程中,我找到了一些樂趣。」他說,「目睹氣球被撕成碎片是一輩子難得一見的場景,不過對擁有公司股票的人來說,這一次觀光的代價太昂貴了。」

這場暴風雨和在第二天——七月十號星期一發生的事件有沒有關係,沒有人知道,不過這個時機十分可疑。

星期一,下午一點剛過,伯納姆正在監督修繕工作,工作人員也正在清理場地中的暴風雨的殘留物,這時,開始有煙從冷藏館塔頂的化鐵爐冒出來,這正是六月十七日發生火災的地方。

這座木製塔樓里裝有一個大型煙囪,是為下方主建築中的三座鍋爐排煙用的。製冷需要熱量,這彷彿是一件自相矛盾的事。這個大煙囪的高度比塔頂矮三十英寸,在這裡必須額外安裝一個名為套管的鐵制裝置,這樣煙囪才能完全高出屋頂。這個套管是建築師弗蘭克·伯納姆的設計中極為重要的一環,目的是避免周圍的木牆接觸煙囪里排放的過熱氣體。不過,由於某種原因,承包商並沒有安裝這個套管,使得這個煙囪的出口沒有高出屋頂,而是位於閣樓里的一個房子中。

第一次警報於下午一點三十二分到達消防部門。消防車轟鳴著開向這棟樓。二十位消防員在詹姆斯·菲茨帕特里克隊長的帶領下進入主建築,爬到了屋頂上。他們攀上塔樓,然後又經過七十英尺的樓梯到達了塔樓的外陽台。他們用繩子將一條水管和一架二十五英尺長的梯子拉了上去,將水管牢牢地固定在了塔樓上。

詹姆斯·菲茨帕特里克和他的隊員並不知道,塔頂的火情已經形成了一個死亡陷阱。燃燒產生的殘骸碎片掉落到了鐵制煙囪和塔樓的內壁之間,塔樓的內壁是由光滑的白松木製成的。這些碎片引發了火勢,在這樣狹小的空間里,氧氣很快就耗盡了,火苗也隨之熄滅,留下過熱的等離子,只需要一絲新鮮的氧氣就會引發爆炸。

當位於塔樓陽台的消防員們集中精神撲滅頭頂的火焰時,從他們的腳下冒出了一股小小的白煙。

消防部門於下午一點四十一分拉響了第二次警報,並且激活了位於世博會機械館中的大型警報器。成千上萬名遊客朝冒出濃煙的地方圍攏而來,擠在冷藏館周圍的草地和小徑上。有一些還帶著午餐。伯納姆趕來了,戴維斯也是。哥倫布警衛隊大規模出動,為增援的消防車和雲梯車清道。費里斯摩天輪上的乘客接下來目睹了最清晰、最可怕的畫面。

「從來沒有,」消防部門的報告里寫道,「這麼可怕的悲劇被這麼多人同時目睹,他們的臉上都充滿了痛苦的表情。」

突然,火焰從菲茨帕特里克和消防員們腳下約五十英尺的塔樓處噴薄而出。新鮮的空氣湧進了塔樓,接著就發生了爆炸。消防部門的官方報告里寫道,對於消防員們來說,這看起來「好像是煙囪外圍通風井中的氣體燒起來了,整個塔樓內部立刻變成了一個沸騰爐」。

消防員約翰·戴維斯當時正和菲茨帕特里克隊長以及其他的消防隊員站在陽台上。「我發現只有一線生機,於是決心抓住。」戴維斯說,「我朝水管的方向縱身一躍,運氣不錯,我抓住了它。但別的男孩們似乎嚇呆了,沒辦法動彈。」

戴維斯和另一位消防員沿著水管滑到了地面上。仍在陽台上的消防員們知道自己已經身處絕境,開始互相道別。目擊者看到他們擁抱在一起,互相握手。菲茨帕特里克隊長拽住一根繩子,從火焰中盪了過去,落到了下面的主屋頂上,結果一條腿骨折了,並且受了多處內傷。他躺在那裡,一半的鬍子都燒沒了。其他的人跳下去摔死了,還有好幾個跌穿了主屋頂。

消防處長墨菲和地面上另外兩名消防員架了個梯子去營救菲茨帕特里克。他們用繩子將他放下,在下面等著的同事們接住了他。他還活著,但已經奄奄一息。

這場火災總計奪去了十二位消防員及三位工人的性命。菲茨帕特里克最終於當天夜裡九點死亡了。

第二天,入園人數超過了十萬。畢竟,冷藏館仍在冒煙的廢墟具有無法抵擋的吸引力。

驗屍官立即展開了審訊,在審訊中,陪審團聽取了來自丹尼爾·伯納姆、弗蘭克·伯納姆、赫拉克勒斯鋼鐵廠的官員及各位消防員的證詞。丹尼爾·伯納姆作證說,自己對前一次火災以及套管沒有安裝一事毫不知情,並且聲稱由於這棟建築是私營的特許項目,除了批准其設計之外,自己沒有許可權管理建築事宜。七月十八日星期二,陪審團以過失罪的罪名對伯納姆、消防處長墨菲及兩名赫拉克勒斯鋼鐵廠的官員提出控告,並將這次控告交由大陪審團裁決。

伯納姆十分震驚,但決定保持沉默。「從任何角度來說,讓你對這些逝去的生命負責或者對你提出譴責都是暴行。」他的世博會施工監督員迪翁·傑拉爾丁寫信告訴他,「做出這項判決的人一定十分愚蠢,或者說是被可悲地誤導了。」

根據常規流程,伯納姆以及另外幾人應該被關押起來等候保釋,不過這一次似乎連驗屍所都大吃一驚。警長沒有下令逮捕工程負責人。第二天早晨,伯納姆繳納了保釋金。

空氣中還瀰漫著濃濃的燒焦的木炭味,伯納姆將交通館及製造與工藝品館的屋頂走道、行政大樓的陽台以及高層畫廊都關閉了,以防這些場館或者內部的展品爆發火災,引起恐慌,導致更嚴重的悲劇。每天都有成百上千的人擠在製造與工藝品館的屋頂走道里,而搭乘電梯是他們下樓的唯一方式。伯納姆想像著驚慌失措的男人、女人以及小孩試圖從屋頂的玻璃側翼上滑下,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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