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白城之下 紛至沓來

人們就這樣突然開始湧向世博會。奧姆斯特德在旅程中發現,人們的熱情雖然還遠不能形成高潮,但看起來終於開始驅使遊人前往傑克遜公園了。到了六月末,雖然鐵路公司仍未降低票價,但世博會的付費遊人數翻了一番不止,日平均入園人數從五月慘淡的三萬七千五百零一人增加到了六月的八萬九千一百七十人。這個數字仍然遠低於世博會設計者最初夢想的每天二十萬的遊人數,但是這個趨勢令人欣慰。從恩格爾伍德到環線地區,各家旅館終於開始爆滿。女性館的屋頂花園咖啡館現在每天要接待兩千名旅客,是開幕日那天遊客數量的十倍。由此帶來的大量垃圾壓垮了咖啡館的垃圾處理系統,這個系統的運作主要靠清潔工將裝滿惡臭垃圾的桶子搬下三段和顧客共用的樓梯。清潔工沒法使用電梯,因為伯納姆規定在天黑之後關閉電梯,以節省電量供世博會的夜間照明使用。隨著垃圾和惡臭不斷累積,咖啡館的經理在屋頂建了一個滑道,威脅要將垃圾直接投到奧姆斯特德寶貴的草地上。

伯納姆收回了命令。

世博會變得如此富有吸引力,一位來自得克薩斯州加爾維斯頓的露希爾·羅德尼太太沿著鐵軌步行了一千三百英里前來參觀。「不要再稱它為湖畔白城了。」英國歷史學家和小說家沃爾特·貝贊特在《四海》雜誌里寫道,「它是一座夢幻之城。」

現在,就連奧姆斯特德也感到十分滿意了,儘管他還是提出了一些批評意見。他在一開始也希望以首先通過中央入口的方式給遊客們留下極佳的第一印象。他在為《內陸建築師》寫的一篇正式評論中寫道,這個想法未能實現,「減損」了世博會的價值。但他著急地補充道,他試圖讓自己的評論「完全不帶抱怨」,而是作為一種專業的指導,為其他可能遭遇相同問題的人提供幫助。他仍然希望保留伍迪德島的自然形態,並且譴責了盲目增加特許經營建築的行為,認為這些建築「阻攔了視野,擾亂了那些旨在將人們的眼睛從對世博會建築的持續關注中解脫出來的空間」。他寫道,這樣做「效果很差」。

不過,在整體上他還是感到很滿意,特別是從整個修建的過程來說。「真的,」他寫道,「我認為這是一次令人滿意並振奮人心的經歷,居然有這麼多受過技術教育的有才之士被招聘來,並且能這樣快地以合適的方式組織起來,在這麼短的時間內配合得這麼好。我認為值得一提的是,在這項工程的進展中,他們之間的摩擦非常少,展示出來的猜忌、嫉妒和爭鬥也非常少。」

他將這種現象歸功於伯納姆:「我們的這位大師在實現這一成就的過程中展示出的勤勉、高超技能和機智,讓人對他有多高的評價都不為過。」

訪客們穿著自己最好的衣服,彷彿是去教堂一般。出人意料的是,他們看起來都那麼循規蹈矩。在世博會開放的六個月內,哥倫布警衛隊總共逮捕了兩千九百二十九人,平均每天約十六人,主要是由於擾亂社會治安、偷竊和扒竊行為被捕,而扒手們最喜歡的是人滿為患的世博會水族館。警衛隊發現了一百三十五名前科犯,並將他們逐出了園區;向未繳納許可費就攜帶柯達相機進入園區的人開出了三十張罰單,向未經許可就拍照的人開出了三十七張罰單。他們還展開了一系列調查,包括在園區發現三名嬰兒的事件,一位平克頓偵探所的偵探在蒂芙尼展廳「襲擊遊客」的事件,以及「一名祖魯人行為不當」的事件。警衛隊的指揮官萊斯上校在給伯納姆的官方報告中寫道:「面對著成千上萬的員工和數以百萬計的訪客,必須承認,我們取得了極大的成功。」

有許多人擠在蒸汽引擎、巨型摩天輪、馬拉的消防車以及疾馳的大雪橇之間。由一位名為簡泰斯的醫生監管的救護車隊一直忙著將受傷的、流血的和過熱的遊客送到世博會醫院。在整個世博會期間,醫院接納了一萬一千六百零二名病患,平均每天六十四人,從這些病患所受的傷和病痛來看,在不同的時代,人們經受的日常病痛並沒有多大的改變。列表如下:

八百二十位腹瀉;

一百五十四位便秘;

二十一位患痔瘡;

四百三十四位消化不良;

三百六十五位眼睛進入異物;

三百六十四位嚴重頭痛;

五百九十四位有間歇性眩暈、暈厥及精疲力竭;

一位患腸胃氣脹;

以及一百六十九位患重度牙痛。

參觀世博會的一件樂事是,你永遠不知道欣賞巧克力做的「斷臂維納斯」時,或者觀看靈車展覽時,或者置身於克虜伯兵器館的「寵物怪獸」下方時,誰會出現在你身旁;當你在大樹餐廳、費城咖啡館或出自狄更斯《匹克威克外傳》的複製品大白馬酒館裡就餐時,不知道誰會坐在你的鄰桌;當你登上費里斯摩天輪,客艙開始啟動的時候,不知道誰會突然抓緊你的胳膊。被一名隨從形容為「一半鄉下佬,一半守財奴」的弗朗西斯·斐迪南大公「隱姓埋名」地在園區閑逛,不過他更喜歡芝加哥犯罪頻發的區域。曾經使用斧頭將白種人的頭骨剝皮的印第安人從「水牛比爾」的場地遊盪過來,除了他們之外還有安妮·奧克利、各種哥薩克人、輕騎兵、槍騎兵,以及暫時休假,在科迪上校的蠻荒西部秀中表演的美國第六騎兵隊。「站熊」酋長 戴著儀式用的全套頭飾來乘坐費里斯摩天輪,頭上的兩百根羽毛紋絲不動。其他的印第安人則騎上了大道樂園旋轉木馬上的那些搪瓷馬。

還有帕代雷夫斯基 、胡迪尼 、特斯拉、愛迪生、喬普林 、丹諾、一位名為伍德羅·威爾遜 的普林斯頓大學教授以及一位身穿黑色夏令綢,身上別著藍色勿忘我花的親切老太太,她的名字是蘇珊·B·安東尼。伯納姆和泰德·羅斯福一起吃了一次午餐。在世博會結束後很多年,伯納姆還在用「妙!」作為感嘆詞。戴蒙德·吉姆·布雷迪 和莉莉安·羅素 一起吃晚餐,縱情地享用了甜玉米。

沒有人見到馬克·吐溫。他來到芝加哥參觀世博會,卻生病了,在旅館房間里躺了十一天,然後就離開了,沒有看白城一眼。

一夜之間,好像全部的人都來了。

偶然的相遇經常會讓奇蹟發生。

弗蘭克·哈文·霍爾是伊利諾伊州盲人教育學院的負責人,他公布了一種新型設備,可以製作印刷布萊葉盲文的金屬板。在此之前,霍爾就發明了一種能打出布萊葉盲文的機器,被稱為「霍爾-布萊葉打字機」,他從未申請專利,因為他認為服務盲人的事業不能因為利潤蒙上污點。他站在最新的設備旁,一位盲人姑娘和她的隨從朝他走來。得知霍爾就是她經常使用的打字機的發明者時,姑娘伸出手臂圍住他的脖子,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並且親吻了他。

此後,每當霍爾講起自己遇見海倫·凱勒的故事時,雙眼就會噙滿淚水。

一天,當女性理事會就是否支持在禮拜天開放世博會進行辯論時,一位嚴守周日為安息日的男人怒氣沖沖地在女性館大廳里攔下了蘇珊·B·安東尼,質問她對世博會在周日開放的看法(安東尼並不是世博會的理事,儘管她在全國都很有聲望,卻並不能參加女性理事會的會議)。這位牧師打了一個他認為最震撼人心的比方,他問安東尼,她是否寧願自己的兒子去觀看「水牛比爾」的表演,而不上教堂。

是的,她回答道,他會學到更多……

對於這位虔誠的牧師而言,這段對話證實了安東尼倡導的婦女參政運動從根本上就是邪惡的。科迪得知這件事情時,卻被逗得哈哈大笑。他立即給安東尼寄了一封感謝信,並邀請她來觀看他的表演。他說不論她選擇觀看什麼表演,都會給她提供一個包廂。

表演開始,科迪騎著馬進入了場地,他的灰色長發從白帽子下面飄了起來,白夾克的銀色飾邊在陽光下閃閃發光。他踢了幾下馬,讓它疾馳起來,朝安東尼的包廂狂奔而去。觀眾們立刻安靜下來。

之後,他猛然勒住馬,揚起了漫天的灰塵,然後取下他的帽子,手臂揮舞出一個巨大的弧形,朝安東尼鞠了一躬,他的頭幾乎碰到了馬鞍上的角。

安東尼站起來回了禮,據一位朋友描述,然後,她「像個年幼女孩般充滿熱情地」朝科迪揮舞自己的手帕。

大家都明白這個時刻有多麼重要。在這裡,美國過去最偉大的英雄之一在向美國未來最偉大的英雄之一敬禮。見到這樣的場景,現場的每一位觀眾都站了起來,報以雷鳴般的掌聲和歡呼。

正如弗雷德里克·傑克遜·特納 在世博會上的那次歷史性發言中所說的那樣,拓荒時代或許真的已經結束,不過在這一刻,它在陽光下閃閃發光,就像一道風乾的淚痕。

一場悲劇發生了。英國人在他們精緻的皇家海軍艦艇維多利亞號的模型上蒙了一塊黑布。一八九三年六月二十二日,在的黎波里近海的一次演習中,這艘代表著海軍科技奇蹟的戰艦被皇家海軍戰艦坎伯當號撞毀。維多利亞號的指揮官下令讓艦艇全速朝海岸前進,打算按照艦隊規定的指令讓船在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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