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背水一戰 德懷特來的天使

一八九二年春天,霍姆斯的助手本傑明·皮特澤爾發現自己置身於伊利諾伊州的德懷特,這個地方位於芝加哥西南部七十五英里外,皮特澤爾是來此地接受著名的基利氏療法 以治療酗酒的。病人們住在三層樓的利文斯頓旅館中,這是一幢紅磚結構的房子,設計簡單但具有吸引力,正面全是拱形窗戶及陽台,在注射萊斯利·英若特·基利 的「黃金療法」藥劑的間歇,這裡是一個良好的休憩之地。有一種昵稱為「理髮店旋轉柱」的紅白藍三色溶劑,黃金是其中最有名的成分,基利療養院的護工每天都會往病人胳膊上注射三次這種溶劑。他們使用的針管是十九世紀的那種大孔針管,每次注射都像將一條花園澆水軟管插入肱二頭肌里,會不可避免地在注射孔周圍留下一圈黃色的沉澱。對一些人來說,這像是個徽章,而對其他人而言,這就是一個醜陋的污點。溶劑配方的其他成分對外保密,不過最好的醫生和藥劑師能夠發現,這種溶劑包含了某種物質,會給人帶來精神愉悅及平靜的感覺,但是會導致健忘——芝加哥郵局認為這一效果會導致一些問題,因為郵局每年都會積攢上百封從德懷特寄來的信件,收件地址都缺少很多重要信息。寄信者彷彿不記得收件人的名字和具體住址等信息對成功投遞信件至關重要。

皮特澤爾的酗酒問題一直很嚴重,不過這一次應該是嚴重到了損害健康的程度,因為把他送到基利療養院的是霍姆斯,掏錢的也是霍姆斯。他向皮特澤爾解釋說這麼做是出於一片好意,是為了報答皮特澤爾的忠實。一如既往,他是懷有其他目的的。他發現皮特澤爾的酗酒問題讓他變得沒那麼好用了,並可能影響到正在進行的計畫。霍姆斯後來這樣形容皮特澤爾:「他太有價值了,即使考慮到他的種種缺點,我也無法將他拋棄。」也許霍姆斯還想讓皮特澤爾盡量收集關於基利氏療法及其商標的情報,以便他仿造相關產品,通過他自己的藥品郵購公司售賣出去。確實,後來霍姆斯在恩格爾伍德那座大樓的二樓成立了自己的療養浴場,並掛名為「銀灰療養中心」。基利氏療法在當時極受歡迎。成千上萬的人涌到德懷特,想擺脫自己放縱的生活方式。還有更多的人購買了基利醫生的口服藥,這些葯被裝在瓶子里上市銷售,瓶子非常特殊,以至於基利醫生敦促購買者們服完葯後銷毀瓶身,以防不法公司在裡面灌注自己的溶劑。

每天,皮特澤爾都會和三十多位男性來「一個一個」地接受注射。女性會在自己的房間內接受注射,並和男性保持隔離,以保護她們的聲譽。在芝加哥,如果客人接受過酗酒治療,女主人總是會知道,因為當她們給這些客人倒酒時,他們一定會回答:「不了,謝謝。我去過德懷特。」

四月,皮特澤爾回到了恩格爾伍德。也許是因為基利氏療法在精神上的副作用,皮特澤爾給霍姆斯講述了自己在基利療養院遇到的一位擁有絕世美貌的年輕女子(用他的話來說,簡直是人間尤物),她的名字叫艾米琳·西格蘭德。她長著一頭金髮,二十四歲,自一八九一年起就在基利醫生的辦公室擔任速記員。一定是皮特澤爾近乎幻覺的描述撩動了霍姆斯,因為之後他便寫信給西格蘭德,說要為她提供一份工作,想讓她來當自己的私人秘書,開出的薪水是她為基利工作時的兩倍。西格蘭德家的一位親屬後來形容道:「這個提議非常讓人興奮。」

艾米琳不假思索地接受了。療養院固然名聲在外,不過德懷特的村莊畢竟比不上芝加哥。在芝加哥,她可以掙兩倍的薪水,可以在這個充滿傳奇魅力和激情的城市裡生活,再加上世博會即將在一年內開幕,這些都讓她無法抗拒這個機會。五月,她帶著自己八百美元的積蓄離開了基利。一到恩格爾伍德,她就在霍姆斯大樓附近的寄宿公寓租了個房間。

霍姆斯認為,皮特澤爾誇大了艾米琳的美貌,不過也相差不遠。她確實很可愛,有一頭閃耀的金髮。霍姆斯立即用上了自己的引誘手段,包括他那撫慰人心的聲音、不時的觸摸,還有那雙藍眸子坦誠而堅毅的凝視。

他為她買鮮花,帶她去街尾的蒂默曼歌劇院看歌劇。他送給她一輛自行車。在夜晚,他們一起在耶魯路和哈佛路平坦的碎石路上騎車,看起來就像是一對俊美而富有的年輕伴侶。(《芝加哥論壇報》社會版曾觀察道:「漂白燈芯布帽搭配黑色波紋緞帶,旁邊插上幾根羽毛,這就是女性騎車時最新潮的打扮。」)隨著艾米琳越來越習慣自己的「輪子」(這個稱謂大家仍在使用,儘管老舊過時的大輪自行車已經徹底寫入歷史),她和霍姆斯騎車的時間也越來越長,經常沿著柳樹成蔭的中道騎到傑克遜公園去觀看世博會的施工,在那兒,他們往往發現還有成千上萬的圍觀者,其中許多也是騎車來的。

有時趕上星期日,艾米琳和霍姆斯會騎到公園裡去,他們發現施工還停留在早期階段,這令他們感到驚訝,因為世博會最重要的兩個日子——揭幕日和開幕式都已經近在眼前了。園區的大部分地方還是一片荒蕪,而規模最大的製造與工藝品館幾乎才剛剛開始修建。有幾棟建築的進度快得多,看起來差不多完成了,特別是礦物館和女性館。那陣子,園區里總是有許多看上去氣度不凡的人——政治家、王子、建築師以及市裡的工業大亨。社交名媛也來了,為的是參加女性理事會的會議。帕瑪太太的豪華黑馬車經常呼嘯著穿過世博會的大門,同樣經常出現的還有她在社交界的對頭嘉麗·沃森,這位知名鴇母的馬車有閃耀的白琺琅車身、金黃的車輪,配備身著深紅絲綢的黑人車夫,十分引人注目。

艾米琳發現在傾盆大雨過後的那些日子裡騎車是最愜意的事情。在其他時日,灰塵就像喀土穆漫天的沙子一樣翻騰著,鑽入她的頭皮深處,哪怕精心梳理也無法清除。

一天下午,艾米琳正坐在霍姆斯辦公室的打字機前,一位男士走進來找霍姆斯。他個子很高,下巴乾淨,蓄著淺淺的鬍鬚,穿著廉價的西裝,大約三十多歲。在某種程度上,他算得上眉清目秀,不過同時也顯得謙虛持重,平平庸庸——雖然當時他看起來很生氣。他自我介紹為內德·康納,曾經在樓下藥店經營珠寶櫃檯。他上門是為了和霍姆斯討論抵押的事宜。

她知道這個名字——在哪裡聽到過,或者在霍姆斯的文件上見到過。她笑著告訴內德,霍姆斯此時出門了。她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會回來,並問他有什麼可以幫忙的。

內德的怒氣消散了些。內德後來回憶,此後他便和艾米琳「開始談論霍姆斯」。

內德看著她。她年輕又漂亮,活脫脫一位「金髮美人」。她穿著仿男士襯衫和一條包裹住苗條身段的黑裙子,坐在窗邊,頭髮在陽光下泛著白光。她面前擺著一架黑色雷明頓打字機,是嶄新的,毫無疑問是賒賬購得。依據他自己的悲慘經驗,以及艾米琳談論起霍姆斯時雙眼中流露出的崇拜目光,內德猜測她和霍姆斯的關係應該大大超越了打字員和老闆的關係。後來他回憶道:「我告訴她,我認為他是個壞傢伙,她最好和他劃清界限,儘早離開他。」

至少在當時,她忽略了他的建議。

一八九二年五月一日,一位叫M.B.勞倫斯的醫生和妻子搬到了霍姆斯大樓一處有五間房的公寓里,他們在樓里經常遇到艾米琳,不過艾米琳並沒有住在這兒。她仍然在不遠處的寄宿公寓租房子住。

「她是我見過的年輕女性中最漂亮、最討人喜歡的那種。」勞倫斯醫生說,「我和太太經常想起她。我們每天都能見到她,她也常過來和我太太聊天。」勞倫斯夫婦經常見到艾米琳和霍姆斯在一起。勞倫斯醫生說:「沒多久我就意識到西格蘭德小姐和霍姆斯先生的關係不僅僅是僱員和僱主,但我們認為她應該得到更多的同情,而非譴責。」

艾米琳為霍姆斯深深著迷。她愛他的溫暖、他的撫摸、他泰然自若的冷靜以及他的魅力。她從未遇見過像他這樣的男人。他甚至還是一位英國貴族之子,這件事他讓她嚴加保密,所以她絕不會告訴任何人,這樣做會稍微減少點樂趣,不過增加了神秘感。當然,她的確把這個秘密分享給了朋友們,但同樣要他們發誓絕對不會告訴別人。對於艾米琳而言,霍姆斯自稱貴族之後是可信的。這種英國血統可以解釋他身上超凡的魅力和圓滑的處事之道,這些品質在粗野而喧鬧的芝加哥是如此難得一見。

艾米琳是一位熱情而外向的女子。她經常給住在印第安納州拉斐特的親人以及她在德懷特交的朋友寫信。她很容易交到朋友,還定期與她剛到芝加哥時住的第一間寄宿公寓的老闆娘吃飯,將對方視為自己的密友。

十月,她的兩位遠房表親B.J.西格蘭德醫生及太太前來造訪。西格蘭德醫生是一位牙醫,在芝加哥北部的北街和密爾沃基大道交匯處有一間自己的診所。他聯繫艾米琳是因為他正在為西格蘭德家族撰寫一本史書,之前他們並沒有見過彼此。「我被她惹人喜歡的舉止和敏銳的機智給迷倒了。」西格蘭德醫生說,「她的外表光彩奪目,個子高,體態好,還有一頭亞麻色的秀髮。」西格蘭德醫生和他的太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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