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康復 81

英國,康沃爾郡,蜥蜴角

露台上陽光普照。上面就他們兩個人。他們坐在太陽傘下,沙姆龍背靠著海,加百列坐在他對面。他穿了一條登山短褲和一雙防水靴。厚厚的襪子一直拉到腳踝。他往咖啡里倒了兩包糖,用希伯來語問加百列有沒有帶槍。加百列看了一眼旁邊椅子上的尼龍背包。沙姆龍皺起眉頭。

「這違背了組織的行事風格,武器應該單獨放。那把槍應該插在後腰上,這樣才好及時拿出來用。」

「走那麼長的路,一直放在腰上不舒服。」

沙姆龍自己也有慢性病痛,所以同情地點了點頭。「聽到英國人終於允許你隨身攜帶槍支以後,我總算鬆了口氣。」他微微一笑,「我想這還得感謝伊朗人。」

「你聽到什麼消息了嗎?」

沙姆龍認真地點了點頭:「他們咬定我們是幕後主使,於是急著採取報復行動。我們了解到,真主黨頭號恐怖活動策劃師上個星期去了一趟德黑蘭。有幾個間諜最近也活躍起來。他們發動襲擊只是遲早的事。」

「有提到我的名字嗎?」

「還沒有。」

加百列喝了一口礦泉水,然後問沙姆龍在英國忙什麼。

「做一些『大寶藏』行動的掃尾工作。」

「哪一種?」

「最後一次跨機構行動報告會。」沙姆龍不以為意地說,「對我來說,這簡直就是一場噩夢。我和二十四名英美間諜一起在泰晤士大樓里待了好幾天,他們那些人總以為自己有權利問我任何問題。」

「現在世道變了,阿里。」

「我還是喜歡老一套,沒這麼複雜。再說,我向來都是單幹。」

「烏玆怎麼不自己來參加會議?」

「烏茲很忙,沒時間來處理這種小事。」沙姆龍諷刺地說,「他讓我幫他搞定。我覺得這也不全是浪費時間。我們有一些籬牆需要修補。最後一天晚上,行動中心裏面的氣氛有那麼一點緊張。」

「我怎麼不用參加這些小聚會?」

「格雷厄姆·西摩覺得應該讓你休息休息。」

「真貼心。」

「不過他的確需要你回答幾個問題才能正式結案。」

「什麼問題?」

「藝術方面的問題。」

「比如?」

「蘭德斯曼是怎麼知道那幅倫勃朗的畫重新浮出水面的?」

「倫勃朗委員會的古斯塔夫·凡貝克。」

「他們有什麼關係?」

「你知道這個委員會的主要贊助商是誰嗎?」

「馬丁·蘭德斯曼?」

加百列點點頭:「要找到一幅遺失已久的倫勃朗畫作,有什麼比聚集一批舉世聞名的倫勃朗學者,建立一個倫勃朗權威研究機構更好的方法呢?凡貝克和他的手下知道每一幅已露面的倫勃朗油畫在什麼地方。如果有人找到新的畫,也一定會提交給凡貝克和他的委員會進行認證。」

「真是馬丁的行事風格啊。」沙姆龍說,「所以當油畫被運往格拉斯頓伯里進行清洗的時候,馬丁派了職業盜賊幫他偷畫?」

「沒錯。」加百列說,「不過他派來的賊還算是有一點良心,不像馬丁。」

「那個法國人?」

「我覺得是。」加百列說,「但你不能和英國人提莫里斯·杜蘭德的事。」

「你答應他了?」

「沒有,是伊萊。」

沙姆龍不以為意地擺了擺手。「你這一輩子都在保護各種油畫,現在要保護一個偷了一件價值幾十億美元的藝術品的盜賊,你心裡不會不舒服嗎?」

「要是杜蘭德沒有把那份名單和賬號單交給漢娜·溫伯格,我們根本就不可能有機會和馬丁談判。那張單子就是馬丁的致命弱點。」

「這麼說,為了達成目的可以不擇手段?」

「你和一些比職業藝術品盜賊更惡劣的人做過交易,阿里。再說,下次組織需要偷什麼東西的時候,還可以找莫里斯·杜蘭德幫忙。如果我是烏茲,我會把他和馬丁·蘭德斯曼一起裝進口袋。」

「他向你問好來著,順便說一下。」

「烏茲?」

「蘭德斯曼。」沙姆龍說,看到加百列驚訝的表情之後,他明顯很得意,「他希望找一個合適的地方,和你單獨吃頓晚飯。」

「我寧願替你參加跨機構行動報告會。不過,替我跟他說聲謝謝。」

「我覺得他肯定很失望。他說他很敬佩你。顯然,他已經把整件事都哲理化了。」

「他打算什麼時候和我們解除關係?」

「實際上呢,伊朗核基地爆炸之後,他已經提出解除關係的要求了。馬丁覺得他已經履行了義務,所以想退出。不過他不明白,我們與他的合作才剛剛開始。伊朗人最後還是會想重新建立鈾濃縮基地的。我們要確保馬丁到時候還能幫他們一把。」

「他們信任他嗎?」

「他們沒理由不相信。在毛拉們看來,離心機是在運輸過程中遭到我們的破壞的。也就是說,在未來幾年內,馬丁還得給我們分紅,而烏茲將成為最大的受益人。不管他任職期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他都已經是組織歷史上最偉大的局長之一了。而這一切,都多虧了你。」

沙姆龍掃了一眼加百列。「你的功勞都算在烏茲頭上了,你心裡不會不舒服吧?」

「這不是我的功勞,阿里,是隊員們的功勞。再說,我給烏茲帶來了那麼多麻煩,他也該得到一點榮譽。」

「榮譽是你的,加百列。你差不多損耗了伊朗人好幾年的元氣,還拯救了三個出色的女人。」

「三個?」

「莉娜、佐伊和亨德里吉。總而言之,幾個月幹了這麼多事情,確實不賴。」沙姆龍停頓了一下,接著說,「就剩下你自己的問題了。」

加百列沒有說話。

「你又要告訴我你要退休了嗎?」沙姆龍緩緩地搖了搖頭,「也許休息一陣子吧。總會有下一個馬丁,或是下一個肆意殺害無辜百姓的恐怖分子。到時候你又要重回戰場。」

「你真的這麼認為嗎,阿里?」

「你母親給你取名叫加百列是有原因的。你是不死之身,和我一樣。」

加百列凝望著懸崖邊在落日餘暉下閃閃發亮的紫海石竹。沙姆龍似乎感覺到這次的結果有所不同。他環顧了一下餐廳的露台,莞爾一笑。

「你記得很久以前我們到這裡來的那天下午嗎?那天塔里克在巴黎殺了我們的大使和大使夫人 。」

「我記得,阿里。」

「當時有一個小女孩。」沉默許久之後,沙姆龍繼續說,「她戴了很多耳環和手鐲,就像一串風鈴。你記得她嗎,加百列?她讓我想起……」

沙姆龍沒有往下說。加百列似乎不在聽他說話。他凝望著懸崖,陷入了回憶。

「對不起,加百列。我不是有意……」

「不用道歉,阿里。我一輩子都沒辦法忘記莉亞和達尼。」

「你已經付出很多了,加百列,太多了。我想,在這裡結束也是件好事。」

「沒錯。」加百列神色恍惚,「我想是的。」

「至少讓我開車送你回去吧?」

「不了。」加百列說,「我走回去。」

他背上背包,站起身來。沙姆龍仍舊坐著,這是他最後的抵抗。

「學學我的教訓,加百列。好好照顧你的妻子。如果你有幸生了孩子的話,也好好照顧他們。」

「我會的,阿里。」

加百列彎下腰來,吻了吻沙姆龍的額頭,動身離開。

「還有一件事。」沙姆龍用希伯來語把他喊住。加百列停下腳步,轉過身來。

「把那把槍別在腰上,它應該放在那裡。」

加百列微微一笑:「我已經別上去了。」

「我沒看見。」

「你從未看見,阿爸。」

加百列默然離去。沙姆龍目送他沿著凱南斯灣旁的懸崖邊快步行走。最後,加百列消失在如火的夕陽中,再也不見蹤影。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