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康復 77

英國,倫敦,新蘇格蘭場

蘇格蘭場藝術古董小組探長肯尼斯·拉姆塞把新聞發布會安排在下午2點。會議開始前的幾分鐘,新聞室里突然爆出流言,稱警方有了重大發現。流言的始作俑者是大都市警察廳轄區內僅有的幾位老將,他們從新聞發布會的時間安排上看出了一些端倪。如果新聞發布會定在下午2、3點,那麼這往往意味著接下來要發布的是好消息。因為新聞發布會之後,記者還有幾個小時用來調查和撰寫稿件。如果是壞消息,那麼拉姆塞會湊著晚間新聞截稿時間快到的時候召集媒體記者。但是他最有可能做的,是發布一張不咸不淡的紙質聲明——全世界膽小懦弱的公務員逃避問題的法寶——然後從後門溜出去。

不用說,大家的猜測都圍繞著幾個月前於倫敦考陶德美術館失竊的那幅梵高自畫像展開,儘管當天下午很少有記者能記起那幅畫的名字。很遺憾,「失竊之夏」期間被偷走的所有大師畫作中,沒有一幅被找回來。而且在那之後,還不斷有個人和美術館丟畫。在全球經濟逐步衰退,看不見任何未來之際,藝術品盜竊似乎成了歐洲唯一趨勢走高的行業。相反,打擊盜賊的警察部隊卻捉襟見肘。拉姆塞的年預算經費已經縮到了區區三十萬英鎊,幾乎都不夠維持部門的正常運作。為了讓日常工作開展下去,他最近已經開始徵求私人捐助。就連《衛報》都表示,傳說中的藝術小組是時候撤掉了,應該把資源用在一些更富有成效的事情上,比如預防少年犯罪項目。

有關梵高畫作的傳言很快就透過蘇格蘭場新聞室的牆壁傳到網上了。所以,當拉姆塞大步邁上演講台,宣布警方找回了倫勃朗·凡·萊因所作的一幅104厘米×86厘米的名叫《年輕女人的畫像》的油畫時,大家都頗感震驚,因為之前根本就沒幾個人知道這幅畫失竊了。拉姆塞沒有詳細解釋油畫的追蹤過程,但他費了好大功夫強調警方沒有支付任何贖金或懸賞獎金。至於油畫目前的安放地點,他只說不知道,然後就立馬迴避了問話。

對於倫勃朗的尋回過程,媒體永遠都沒辦法了解全部真相。就連拉姆塞本人對於本案的諸多細節也不清楚。比如說,他不知道這幅畫是有人在一個星期之前放在巴黎馬萊區某猶太會堂後面的一條巷子里的。他也不知道以色列大使館的某位職員拿到畫之後,大汗淋漓地把它交給了朱利安·伊舍伍德——位於倫敦聖詹姆斯區梅森院子7-8號、瀕臨破產但永不乏味的伊舍伍德美術館的館長與所有人。他更不知道,就在他召開新聞發布會時,那幅畫已經被人悄悄送到了康沃爾懸崖頂端的一棟小屋子裡。那座屋子與克勞德·莫奈所畫的《海關官員在普爾維爾的小屋》還有不少神似之處。只有軍情五處知道這些。而且即使在泰晤士大樓內部,也只是少數幾個必要的人知道。

與「大寶藏」行動一樣,修復油畫的過程也如風馳電掣。加百列只有三個月的時間。三個月之後,他要把這幅他所見過的破損程度最為嚴重的油畫變成國家美術館萬眾矚目的「倫勃朗:回憶」畫展中光彩奪目的焦點。在這三個月里,他要給她重新換襯裡、換畫框,要除掉她身上的血跡和污漬,還要修復她額頭上的彈孔,撫平庫特·沃斯用她做信封之後所產生的皺紋。時間很緊張,即便是對於一個經常在最後通牒之下工作的修復師來說。

加百列年輕的時候喜歡一個人工作。年紀大了一點之後,他就再也不想單獨工作了。所以基婭拉一直陪在他身邊。他們一起把客廳里的傢具搬走,把客廳改成臨時工作室。他每天天還沒亮就起床,一直工作到傍晚,中途只短暫休息,在冰冷刺骨的1月寒風中沿著懸崖邊散一會兒步。基婭拉幾乎與他形影不離。她幫他一起換襯裡,和他一起給瑞秋·赫茨菲爾德寫了一封簡訊。加百列把信藏在新畫框的邊緣,然後訂好畫框。就連他開始除去畫布上的克里斯托弗·利德爾的血跡的那天早上,她也在他旁邊。加百列沒有把臟棉簽扔在地板上,而是裝進了一個鋁罐子里。等到開始除污漬的時候,他從亨德里吉的胸部輪廓開始——利德爾被殺的那天晚上也是從這個地方開始的。

與往常一樣,基婭拉很討厭加百列用的那些溶劑所散發出來的惡臭。為了遮蓋那些味道,她每天都做一些味道鮮美的飯菜。他們點上蠟燭,坐在餐桌前,在芒茨灣美景的映照下一起享用晚餐。吃飯的時候他們盡量不談論這次行動,但是因為有倫勃朗的畫在,這個話題似乎很難繞過去。每次談到這件事時,基婭拉總是要說,如果不是她一開始堅持的話,加百列根本就不會參與這項調查。

「那你很喜歡回到組織里去咯?」加百列略帶戲謔地問。

「有一點。」基婭拉表示同意,「但如果馬丁·蘭德斯曼能成為你最後一項『大寶藏』任務的話,我也會很高興。」

「這不是什麼大寶藏。」加百列說,「那些離心機還沒有到位。 」

「你不樂意把事情交給烏茲處理?」

「其實,我很樂意。」加百列看了一眼放在客廳畫架上的那幅飽經風霜的油畫,說,「再說,我現在還有其他事情要忙。」

「她能被按時修好嗎?」

「最好能。」

「我們要去參加揭幕儀式嗎?」

「我還沒想好。」

基婭拉看著油畫。「我理解莉娜為什麼決定把它讓給國家美術館,但是……」

「但是什麼?」

「要是我的話,我肯定很難割捨。」

「如果你也有一個因為長了黑髮就不幸喪生的妹妹,你就不會這麼想了。」

「我知道,加百列。」基婭拉又看了一眼那幅畫,說,「我覺得她喜歡在這裡。」

「如果你像我一樣和她在一起待那麼久的話,你就不會這麼想了。」

「她不聽話?」

「可以說,她也有自己的情緒吧。」

加百列和基婭拉回到康沃爾以後,大部分時間都處在與外界隔離的狀態。但2月下旬的一天,馬丁·蘭德斯曼打破了這種狀態。馬丁從公眾視線中消失了很長一段時間,這有點不太尋常。但他似乎已經下定決心回歸,在一年一度的達沃斯論壇上重新亮相。他一開場就宣布再為非洲糧食計畫捐贈一億美元,緊接著又發表了一通振奮人心的演講,將會議推向了一周以來的最高點。聖人不僅宣告大蕭條時期已經結束,他還表示,他對全球經濟的未來抱著「前所未有的巨大希望」。

聖人馬丁似乎對於中東局勢的進展尤為樂觀,雖然就在他演講當天發生的一系列事件與他的積極態度正好相悖。除了一連串恐怖襲擊的報告之外,他們還收到一份與伊朗核計畫有關的警報。警報來自國際原子能機構。機構主任已經不顧往日的謹慎,預測伊朗在幾個月後就能掌握核能力。「不能再會談了。」他說,「行動的時刻到來了。」

一周的會議之後,馬丁竟然打破以往的習慣,同意在新聞中心接受媒體採訪。佐伊·瑞德不在現場,她編了一個理由,向《金融日報》請假了。至於理由是什麼,她沒有告訴同事。更讓人覺得好奇的是,她竟然消失了一段時間。與倫勃朗的畫一樣,知道佐伊·瑞德去向的只有寥寥幾個人。實際上,就連加百列都不知道她在哪裡。並不是因為他在她恢複期間幫不上什麼忙,而是亨德里吉根本不允許他去。

4月中旬的一天——康沃爾幾個月來第一個天氣稍好的日子——萊瑟姆國際傳媒公司CEO傑拉爾德·馬隆宣布,他要把德高望重的老牌報社《金融日報》出售給前俄羅斯寡頭維克托·奧勒夫。兩天後,佐伊也露了一下臉。她決定離開日報,接受美國BC電視台的一份工作。很湊巧,她發表聲明的當天,加百列正好修復完了亨德里吉的臉龐。第二天,等油彩幹了以後,他重新給油畫塗了一層清漆。基婭拉走進客廳的時候,看見他站在油畫前,一手撐著下巴,頭微微歪向一側。

「她準備好首次登台亮相了嗎?」基婭拉問。

「應該好了。」

「她誇你了嗎?」

「她不跟我說話了。」

「又吵架了?」

「嗯。」

「決定去華盛頓那邊了嗎?」

「我覺得她需要我們到場。」

「我也這麼覺得,加百列,我也這麼覺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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