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揭幕 74

瑞士,伯爾尼州

他們又往上開了300米,最後在一個陽光普照、冰雪覆蓋的懸崖邊停下來。空地中央停著一架AW139直升機。飛機的引擎熄滅了,機翼也一動不動。馬丁·蘭德斯曼筆直地站在機尾,戴著一副環繞式太陽鏡,他的神情像是一個匆匆過客。烏爾里奇·穆勒神色焦急地站在他旁邊。加百列從後視鏡里看著喬納斯·布魯納的眼睛,命令他關掉引擎。布魯納照做了。

「把車鑰匙給我。」

布魯納把鑰匙拔出來,遞給加百列。

「把手放在方向盤上,喬納斯,不要動。」

加百列下車,然後用槍管敲了敲駕駛座的窗戶。布魯納走出來,兩手舉在空中。

「我們走,喬納斯,慢慢來。別讓馬丁緊張。」

「他更喜歡別人叫他蘭德斯曼先生。」

「我盡量記住。」加百列用槍管捅了捅布魯納的腰,「走。」布魯納朝著直升機慢慢地走過去。加百列在兩步之後,一手拿著槍。烏爾里奇·穆勒擠出了一個淡淡的笑容,但馬丁在看見他的私人保鏢隊長竟以如此屈辱的方式回來時,明顯很不高興。布魯納按照加百列的命令,在距離他們十米遠的地方停了下來。加百列舉槍對準穆勒。

「你帶武器了嗎?」加百列用德語問。

「沒有。」

「打開大衣外套。」

穆勒解開外套的口子,把衣服兩側拉開。

「西裝外套。」加百列說。

穆勒照做了。沒有槍。加百列看著飛行員。

「他呢?」

「這不是以色列。」穆勒說,「這是瑞士,直升機飛行員不帶槍。」

「那我真是鬆了一口氣啊。」加百列看著馬丁·蘭德斯曼,「你呢,馬丁?你有槍嗎?」

蘭德斯曼沒有作聲。加百列又用流利的法語問了一遍。終於,蘭德斯曼露出一個高人一等的微笑,也用法語回答他:「別傻了,艾隆。」

加百列轉回德語:「我本想讓你解開外套,馬丁,但我知道你沒有撒謊。你這種人是不會碰槍的,這就是為什麼你要請烏爾里奇和喬納斯這些人。」

「說完了沒有,艾隆?」

「我才剛開始呢,馬丁。或者是聖人馬丁?我記不清你喜歡哪個稱呼了。」

「其實,我喜歡別人叫我蘭德斯曼先生。」

「我聽說了。我想你已經看過我今天早上發給你的那些文件了吧?」

「那些文件說明不了什麼。」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馬丁,你就不會來這裡了。」

蘭德斯曼報以一個憔悴的笑容,然後問:「你從哪裡弄到的?」

「你要向伊朗伊斯蘭共和國出售離心機的消息?」

「不,艾隆,另外一份文件。」

「你說那張單子?名字?賬號?存在你父親銀行里的錢?」

「你從哪裡弄到的?」蘭德斯曼又問了一遍,他的語氣很平緩。「莉娜·赫茨菲爾德,彼特·沃斯,阿方索·拉米雷茲,拉斐爾·布洛赫,還有一個年輕女人。這個女人把這張單子藏了很多很多年。」

蘭德斯曼的神色沒有變化。

「你不認識這些人嗎,馬丁?」加百列轉頭看著穆勒,「你呢,烏爾里奇?」

兩個人都沒有回應。

「我來提醒你們一下吧。」加百列說,「莉娜·赫茨菲爾德是一個荷蘭裔猶太小女孩,她的命是用一幅倫勃朗油畫換回來的。彼特·沃斯是一名高尚的商人,想為他父親贖罪。阿方索·拉米雷茲有證據證明蘇黎世的一家小型私人銀行里存滿了大屠殺掠奪資產。至於拉斐爾·布洛赫,他是一名阿根廷記者,他揭露了你和一家叫作開普勒工業的德國公司之間的勾結。」

「年輕女人呢?」蘭德斯曼問。

「油畫,104厘米×86厘米。」加百列停頓了一下,然後說,「但你早就知道了,不是嗎?你找了她很久。她是這些人當中最危險的一個。」

蘭德斯曼沒有理會他的最後一句話,接著問:「你想要什麼?」

「答案。」加百列說,「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真相的?是什麼時候發現你父親偷了庫特·沃斯存在銀行里的錢?」

蘭德斯曼在猶豫。

「我有名單,馬丁,這不是秘密了。」

「他去世前幾天告訴我的。」蘭德斯曼停頓了一下,然後說,「把那筆錢。那幅畫和沃斯太太與卡洛斯·韋伯的來訪都跟我說了。」

「你父親承認自己殺了韋伯?」

「我父親沒有殺韋伯。」蘭德斯曼說,「是別人幫他擺平的。」

「誰?」

蘭德斯曼看了一眼穆勒:「烏爾里奇的前任。」

「他們很有用,是不是?尤其在瑞士這麼一個國家。掩蓋噁心的過去是一項民族傳統,與你們的巧克力和乾淨整潔的街道一樣。」

「他們已經不像以前那樣乾淨了。」蘭德斯曼說,「尤其在某些地段。每時每刻都有那麼多該死的外國人待在這裡。」

「很好,你還沒有完全丟掉你的瑞士德國血統,馬丁,你父親肯定很為你自豪。」

「實際上,是我父親建議我離開蘇黎世的。他知道那些銀行最終會為他們的戰時行為付出代價。他覺得這樣會影響我的形象。」

「你父親很聰明。」加百列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說,「你的帝國建立在一項巨大的罪行之上,馬丁。你不會良心不安嗎?你有過愧疚感嗎?有為此失眠嗎?」

「這不是我的罪過,艾隆,這是我父親的罪過。就像你們《聖經》里說的,父債不該子償。」

「除非這個兒子用他父親偷來的錢建立了一個名叫全球視野投資公司的跨國暴利公司,加重了他父親的罪過。」

「我在《以西結書》里沒看到過這句話。」

加百列沒有理會蘭德斯曼的挖苦。「你為什麼不站出來呢,馬丁?最先那筆錢和你後來所創造的財富比起來簡直就是九牛一毛。」

「九牛一毛?」蘭德斯曼搖搖頭,「你記得瑞士銀行醜聞嗎,艾隆?1996年秋?報紙的頭版頭條每天都在報道我們與納粹德國的合作關係。我們被稱作希特勒的瑞士防線,希特勒的銀行家。豺狼就在附近。如果有誰發現了真相,全球視野投資公司就會被咬得七零八碎。打官司都要打好幾年,甚至幾十年。庫特·沃斯曾經掠奪過的每一個猶太人的子孫,不論他們在世界哪一個角落,都可能站出來指控我。集體訴訟律師到時候肯定會爭先恐後地拉客戶、打官司。我呢,就會失去一切。而這都是為了什麼?就為了我父親半個世紀之前的一些行為?原諒我,艾隆,我覺得我沒必要為他承擔這樣一種命運。」

蘭德斯曼充滿激情地為自己做了一番無罪辯護,加百列想,但是這和他的大多數方面一樣,只是一個謊言。他父親所做的一切源於貪婪,馬丁也一樣。

「所以你和你父親一樣。」加百列說,「你保持沉默,然後利用一名大屠殺罪犯的財產瘋狂牟利。與此同時,你繼續尋找那幅能夠摧毀你的失竊的倫勃朗大作。但你們有一點不同。你決定成為一名聖人。就連你父親都沒膽子這麼做。」

「我不喜歡別人叫我聖人馬丁。」

「真的嗎?」加百列微微一笑,「這句話可能是我至今聽你說過的最振奮人心的一句話了。」

「為什麼?」

「因為這表明你多少還有一點良心。」

「你準備怎麼處理那張單子,艾隆?」

「我怎麼處理就全看你了,馬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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