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揭幕 67

瑞士,日內瓦

佐伊似乎聽到了腳步聲。但至於那是五個人的腳步聲,還是五百個人的腳步聲,她不知道。她一動不動地躺在潮濕的地板上,頭仍然抵著米哈伊爾的肩膀。手腕上的膠帶阻止了血液流通,她的手就像有幾千支針在扎一樣疼。因為寒冷和恐懼,她的身子不住地發抖。但不只是她在抖。佐伊依稀記得,她已經被關在地下室里至少一個小時了,米哈伊爾還沒有恢複意識。但是他還有呼吸,深沉平穩的呼吸。佐伊想像著自己在幫他呼吸。

腳步聲越來越近,佐伊聽見房間厚重的大門被打開了,一縷強光照亮了牆面。慢慢地,光落到了她眼睛上。透過光線,她看見了喬納斯·布魯納熟悉的身影。他漠不關心地查看了一下米哈伊爾的狀況,然後撕開佐伊嘴上的膠帶。她立即扯開嗓子呼救。布魯納狠狠地扇了她兩耳光。她不喊了。

「你到底在幹什麼,喬納斯?這是……」

「你和你的朋友應得的下場,」他打斷她的話,「你一直在騙我們,佐伊。如果你繼續說謊,那你的處境只會更糟。」

「我的處境?你瘋了嗎,喬納斯?」

布魯納只是微微一笑。

「馬丁在哪裡?」

「蘭德斯曼先生,」布魯納刻意強調,「在忙著和他的賓客道別。他讓我照看你們。你們兩個。」

「照看我們?你看看我的朋友,喬納斯。他昏過去了,他需要看醫生。」

「我幾個精壯的手下也一樣。等他告訴我們他在為誰賣命之後,我們就帶他看醫生。」

「他為他自己賣命,你個笨蛋!他是百萬富翁。」

布魯納又微微一笑:「你喜歡有錢人,是不是,佐伊?」

「如果沒有這些有錢人,喬納斯,你說不定還在阿爾卑斯山上某個狗屁小村莊里給人家開罰單!」

佐伊沒有看清手是從哪個方向揮過來的。他反手扇了她一巴掌,她跌坐在米哈伊爾血淋淋的脖子旁邊。米哈伊爾似乎動彈了一下,隨後又一動不動了。佐伊感覺臉上火燒火僚地疼,她嘗到自己嘴裡有血。她閉上眼睛,突然似乎聽見加百列在她耳邊輕聲說話。你是佐伊·瑞德,他說,你一向都把馬丁·蘭德斯曼這種人駁得體無完膚。沒有人教你怎麼做,也沒有人敢欺負你。她睜開眼睛,看見布魯納的臉在手電筒的燈光後面漂浮遊動。

「你為誰工作?」他問。

「倫敦《金融日報》。也就是說你不應該惹我,喬納斯。」

「今晚?」布魯納的語氣像是在對一個愚笨的學生說話,「你今晚為誰工作,佐伊?」

「我今晚不工作,喬納斯,馬丁邀請我來這裡。我今晚很開心,直到你和你手下那幫渾蛋把我抓起來,關在這麼一個天殺的房間里。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布魯納端詳了她一陣子,然後看著米哈伊爾。「我們把你關在這裡,是因為這個人是間諜。放電影的時候,我們發現他在蘭德斯曼先生的辦公室里,竊取蘭德斯曼先生電腦里的資料。」

「間諜?他是生意人,石油商人之類的。」

布魯納把一個銀色的小物件拿到她眼前:「你見過這個東西嗎?」

「這是U盤,大多數人都有。」

「沒錯。但是大多數人並沒有這些東西。」布魯納舉起一支紫外線手電筒,一個帶有電線和鱷魚夾的設備和一個帶有耳機的迷你無線電,「你的朋友是一名職業特工,佐伊。我們覺得你也是。」

「開玩笑吧,喬納斯。我是記者。」

「那為什麼你今晚要把特工帶到蘭德斯曼先生的晚會上?」佐伊逼視布魯納的臉。從她嘴裡說出來的話並不是她自己的,而是一個不存在的男人幫她寫下來的。

「我和他不太熟,喬納斯。我們是在一個招待會上認識的。他來勢洶洶,給我買貴重的禮品,帶我去高級酒店。他對我很好,現在想起來……」

「什麼,佐伊?」

「也許一切都是假的,也許我被他騙了。」

布魯納對著佐伊發燙的臉扇了一巴掌,佐伊往後縮了縮身子。

「我願意相信你,佐伊,但我必須拿到證據證明你的說法,才能放你走。你是名優秀的記者,你應該能理解我為什麼需要證據吧。」

「過幾分鐘,總編就會打電話來詢問晚會的事。如果他聯繫不到我……」

「他肯定會覺得你在晚會上玩得很開心,然後把要說的話留在語音信箱里。」

「今晚有三百多個人看見了我,喬納斯。你再不讓我快點出去的話,可能沒人能夠看見我從這裡離開了。」

「但事實並非如此。我們都看見你離開了,包括蘭德斯曼夫人。你們兩個還開心地聊了一陣子,然後達尼洛夫先生和你一起上車回賓館去了。」

「你忘了我們沒有車嗎,喬納斯?是你們接我們過來的。」

「沒錯,但是達尼洛夫先生執意要他的司機來接他。我想那個司機也是特工吧。」布魯納一臉嚴肅地微微揚起嘴角,「我來跟你分析分析現實情況吧,佐伊。你的朋友今晚在瑞士境內實施了嚴重的犯罪行為,但特工在行動失敗後是不會去找警察的。也就是說,你即便人間蒸發了,也不會有人知道事情的真相。」

「我跟你說過了,喬納斯,我基本……」

「是,是,佐伊。」布魯納冷笑著說,「剛才我已經聽到了。但我還是需要證據。」

布魯納晃晃手電筒,那燈光把幾個手下從外面召了進來。他們又用膠帶封住佐伊的嘴,然後用厚毛毯把她團團裹住。因為裹得很緊,佐伊根本動彈不了。屋子重新陷入令人窒息的黑暗,佐伊只能看見米哈伊爾慘不忍睹的身影。他躺在這間地下室的地板上,已經昏迷,全身被捆得緊緊的,襯衫泡在血水裡。

一名保鏢問佐伊能不能呼吸。這一次,她沒有回答。中保公司的這些步兵似乎覺得這個場景很有意思。她聽見他們在笑。他們把她從地上抬起來,慢慢抬出地下室。她感覺自己似乎在被人抬進墳墓。當然,那不是墳墓,而是汽車後備箱。車子向前開去,佐伊的身子不住地發抖。沒有什麼海格特區的安全屋,她對自己說。沒有一個叫薩利的女人,沒有一個叫大衛的、穿花呢大衣的英國人,沒有一個有著祖母綠色眼睛、名叫加百列·艾隆的殺手。只有馬丁,一個她曾經愛過,但現在要把她運到瑞士山區將她殺害的馬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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