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鑒定 48

英國,倫敦,海格特區

加百列悄無聲息地走進客廳。佐伊一開始並沒有發現他。然後,她慢慢地轉過頭去,用一種好奇的眼光打量他。她的臉一半露在燈光里,一半藏在陰影中,一動不動地坐著。有那麼一瞬間,加百列感覺自己在盯著一幅油畫。最後,她站起身來,伸出一隻手。「我是佐伊,」她說,「你是誰?」

加百列瞟了一眼格雷厄姆·西摩,然後握住那隻手。「我是一個朋友,佐伊,我很欣賞你的文章。」

「你在迴避我的問題。」

西摩想上前干涉,但加百列微微地搖了搖頭,制止了他。「迴避問題恐怕是格雷厄姆和我這種人共同的特點。我們要求別人誠實,自己卻只能藏在謊言的外衣里。」

「你今晚也打算跟我說假話嗎?」

「不,佐伊。如果你準備好了聽我說話的話,那你今晚只會聽到真相。」

「我聽你說,但我不保證別的。」

「你不喜歡做承諾,是嗎,佐伊?」

「不是,」她接住他的目光,「你呢?」

「實際上,有人跟我說過,我太忠於承諾了。」

「承諾什麼?」

「我和你共同關心的一些事情,佐伊。我不喜歡恃強凌弱的人,我不喜歡那些拿走不屬於他自己的東西的人。我也不喜歡那些和一個公開表態要把我的國家從地球上抹去的政權做生意的人。」

她看了一眼西摩,然後又看著加百列。

「顯然你指的是伊朗。」

「沒錯。」

「那就是說你是以色列人。」

「是的。」

「那參與行動的另外一個國家呢?」

「美國。」

「很好。」她在椅子上坐下來,一言不發地盯著他看了一會兒。

「你有什麼想問我的嗎,佐伊?」

「你的名字。」

「我猜你已經知道了。」

她想了一下,黑色的眸子閃爍不定,然後她說:「你是加百列·艾隆,那個在威斯敏斯特教堂外面解救了美國大使女兒的人。」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解救伊麗莎白·霍頓的那兩個人是倫敦警察廳SO19小組的組員。」

「那是為了掩護你的身份編造的故事。綁匪點名讓你去交贖金。他們本來打算把你和伊麗莎白·霍頓一起幹掉。沒有人知道你們到底是怎麼逃出來的。有傳言說你在倫敦北部某片農田裡對恐怖活動小組的組長實施逼供,把他逼死了。」

「你真不能完全相信報紙上的東西,佐伊。」

「這是事實,沒錯。」她眯起兩眼,「那麼傳言是真的嗎,艾隆先生?你真的為了解救伊麗莎白·霍頓而把那名恐怖分子折磨死了嗎?」

「如果我說是呢?」

「作為一名純正的左翼新聞記者,我一定感到很震驚。」

「那如果你是伊麗莎白·霍頓呢?」

「我想我會希望你讓那個渾蛋受盡萬般折磨之後再結束他的痛苦。」她仔細地端詳他,「你準備告訴我在那片農田裡發生的事嗎?」

「什麼農田?」

佐伊皺起眉頭。「這麼說,你知道了我所有的秘密,而我卻不能知道你任何事情。」

「我並不知道你所有的秘密。」

「真的嗎?」她譏諷地說,「你還想知道我什麼壞事?」

「此時此刻,我什麼都不想知道。我只希望你能聽一個故事。一個與一幅失竊的倫勃朗油畫,一筆大屠殺劫掠贓款,一個名叫拉斐爾·布洛赫的阿根廷記者和一家位於德國馬格德堡的叫作開普勒工業公司有關的故事。」加百列停頓了一下,補充道,「那是馬丁·蘭德斯曼秘密持有的一家公司。」

「聽起來似乎能賣不少報紙。」她把目光瞟向格雷厄姆·西摩,「我猜這些也包括在《官方機密法》裡面吧?」

西摩點點頭。

「真可惜。」

佐伊看著加百列,讓他把故事講完。

莉娜·赫茨菲爾德的故事讓佐伊動容,彼特·沃斯的痛苦讓她著迷,拉斐爾·布洛赫與阿方索·拉米雷茲的死讓她心碎。而馬丁·蘭德斯曼的一長串罪行讓她驚恐。加百列可以看到她早些時候露出的懷疑神色已經變成了憤怒——加百列每揭露一條,她的怒火就蓄積一點。

「你是說馬丁·蘭德斯曼在向伊朗核項目提供關鍵物資?」

「我們是這麼懷疑的,佐伊。」

「懷疑?」

「你應該知道,情報工作中很少有百分百確定的事情。不過,我們所了解到的情況是這樣的。我們知道馬丁在通過伊朗國家政府資助建立的核走私網路向伊朗出售高端工業設備。我們知道他從中賺取了暴利。我們還知道他花了很大力氣掩蓋這件事。在伊朗正迅速地向核武器國家邁進的這個時候,我們不能忽略任何線索。我們必須查出馬丁到底在向他們出售什麼。」他停頓了一下,然後說,「所以我們需要你幫忙。」

「我?我對馬丁的生意所知道的一切都寫在剛才那篇被西摩先生否定了的報道裡面。我還能做什麼來幫你查清楚他到底在往伊朗輸送什麼呢?」

「你所能做的,遠超出你的想像。」加百列說,「但是說這個之前,我需要再了解幾件事情。」

「比如?」

「是怎麼開始的,佐伊?你怎麼會和馬丁·蘭德斯曼這種人扯上關係呢?」

她苦笑了一下。「或許你們以色列的社會習慣不一樣,但是在英國,有一些東西我們仍然把它們視為隱私——當然,除非你是政客或者球星。」

「我可以向你保證,佐伊,我不想知道你們的親密細節。」

「你想知道什麼?」

「從簡單的事情開始吧。」他說,「你們是怎麼認識的?」

佐伊稍微想了一下。「那是兩年前,在達沃斯。馬丁剛剛做完年度演講,他一直很興奮。我從新聞室里發完報道之後,跑到望景台酒店。那裡一如往常——眾多電影明星和政客與世界首富們擦肩而過。各種雞尾酒會和豪華酒店的吧台才是達沃斯真正的表演舞台。」

「馬丁也在?」

她點了點頭:「他和隨從一起坐在角落裡喝酒,身邊圍了一圈保鏢。我點了一杯紅酒,不知怎麼的就開始和某個非洲財長聊起了減債的問題,談話無聊得要命。十分鐘後,我準備走人。突然有人拍了一下我的肩膀。一個留著金色短髮的男人,黑色西裝,德國口音。他說自己叫喬納斯·布魯納,說他的老闆是馬丁·蘭德斯曼,然後說蘭德斯曼先生想請我喝酒。當然,我答應了。幾秒鐘後,我就坐在蘭德斯曼本人旁邊了。」

「他想要什麼?」

「我之前騷擾了他好幾個月,想讓他接受我的採訪。他跟我說他想見一見世界上最執著的女人,那時候他是這麼說的。」

「哪個商人沖昏了頭,會接受你的採訪呢?」

「我不打算照一貫的路子寫。我想做一些與我以往做的那種摧毀式調查不一樣的東西。我想寫一個真正在用錢做善事的富人的報道。我告訴馬丁,我想讓讀者認識屏幕背後的他。」

「但是你沒有寫你們那晚的談話?」

「沒錯。」

「你們都聊了什麼?」

「我,很不可思議。馬丁想了解我的工作、我的家庭、我的喜好,他唯獨沒有談他自己。」

「所以你對他印象很好?」

「有點忘乎所以了,實際上。也很難不忘乎所以。馬丁·蘭德斯曼長得很帥,又那麼有錢。再說,我遇上的男人中,沒多少人願意聊和他們自己無關的事情。」

「所以你喜歡他?」

「那時候,我只是很好奇。而且記住,我當時是為了爭取採訪的機會。」

「那馬丁呢?」

她淡淡地笑了笑。「我們聊著聊著,他就開始油嘴滑舌起來——馬丁式含蓄的油嘴滑舌。」她補充道,「最後,他問我是否願意去他的套房裡和他共進晚餐。他說那樣有助於我們更多地了解彼此。我覺得不太合適,他似乎很驚訝。馬丁不習慣別人拒絕他。」

「那辨訪呢?」

「我以為沒戲了。但事實恰好相反。司各特·菲茨傑拉德把富人看得很准,艾隆先生。他們和你我都不一樣。他們想擁有一切。一旦他們得不到某樣東西,就更想把那樣東西抓在手裡。」

「馬丁想俘獲你?」

「當時是那樣。」

「他怎麼追求你?」

「不聲不響但又鍥而不捨。他每隔幾天就給我打一次電話,只是聊天和交流觀點。英國政治,倫敦銀行的貨幣政策,美國的財政赤字。」她停頓了一下,然後說,「很性感的話題。」

「沒聊私人話題?」

「那時候還沒有,」她說,「大概一個月之後,有天深夜他給我打了一個電話,只說了兩個字:同意。我馬上乘下一個航班飛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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