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鑒定 47

英國,倫敦,海格特區

安全屋坐落在海格特區一條靜謐的死胡同盡頭,是一棟結實的維多利亞式三層紅磚小樓,屋頂兩側各立著一根煙囪。加百列和奈傑爾·威康比率先抵達。當佐伊·瑞德進屋時,他們已經坐在樓上一排監控屏幕前面了。兩位面容溫和的女特工迅速地取走她的外套、公文包和手機。隨後,格雷厄姆·西摩領她進入客廳。屋裡有一股倫敦私人俱樂部裡面常有的舒適的潮濕氣味。壁爐上方甚至掛了一幅描繪鄉村狩獵場景的血腥油畫。佐伊看著那幅畫,臉上多少有些茫然。在西摩的邀請下,她在一張皮扶手椅里坐下來。

西摩走到餐櫃邊,上面擺滿了食物和飲料。他從氣壓式熱水瓶里倒出兩杯咖啡。倒咖啡時不緊不慢的動作準確反映了他此時此刻的心情。佐伊·瑞德不是一個稀疏平常的招募對象。沒錯,她與馬丁·蘭德斯曼的關係是她的薄弱之處,但是西摩知道,他不能利用他們的這段關係。因為,他想,那樣只會讓他自己的事業處於危險的境地,而且會失去得到他們急需之物的機會。與所有經驗豐富的老特工一樣,他知道成功的招募和成功的訊問一樣,通常要利用對方最鮮明的性格特徵。對於佐伊·瑞德,格雷厄姆·西摩知道兩大關鍵信息。他知道她痛恨貪腐,他還知道,她不畏懼權貴。同時,他還猜測,她不是那種能接受自己被欺騙的女人。但話又說回來,沒幾個女人能夠接受自己被騙。

於是,格雷厄姆·西摩一手端著一杯熱咖啡,小心翼翼地向人類情感的雷區進發。他遞給佐伊一杯咖啡,然後,裝作是突然想起來的事情一樣,讓她把放在桌上的那份文件簽了。

「這是什麼?」

「《官方機密法》。」西摩的語氣裡帶著歉意,「恐怕你要簽了這份文件,我們才好繼續往下談。你也知道,瑞德小姐,我接下來要和你說的事情,不能刊登在日報上。實際上,一旦你簽了……」

「我甚至不能和自己的家人談這件事。」她面帶嘲笑地瞪著他,「我對《官方機密法》了如指掌,西摩先生。你以為我是誰?」

「我知道你是英國最有成就也最負盛名的新聞記者之一,這也就是為什麼我們需要費這個麻煩來保證接下來的對話只有你知我知。請你簽字吧,瑞德小姐。」

「這都不值得寫在報紙上。」沒聽見西摩回應她,佐伊鬱悶地嘆了一口氣,在文件上籤了字,「給你。」她把文件和筆推給西摩,「現在可以告訴我為什麼把我帶到這裡來了吧。」

「我們需要你幫忙,瑞德小姐。僅此而已。」

這天下午,西摩在措辭上面十分小心。這是招募——用一個不那麼老套的字眼來呼籲對方的愛國之心——對方的反應完全如他所料。

「幫忙?如果你需要幫忙,為什麼不直接打電話找我呢?為什麼要搞間諜這一套?」

「我們不能公開聯繫你,瑞德小姐。因為,很可能有人在監視你,監聽你的電話。」

「會有誰來監視我?」

「馬丁·蘭德斯曼。」

西摩儘可能以一種自然的方式說出這個名字。即便如此,佐伊還是立即有了反應。她的臉頰微微泛紅,但很快又恢複了正常的臉色。她並不知道,她的這種反應恰巧幫加百列解答了兩個最急迫的問題。她為自己與馬丁·蘭德斯曼之間的關係感到難堪。還有,她有抗壓能力。

「這是開玩笑嗎?」她語氣平靜。

「我是軍情五處副處長,瑞德小姐。我平時都沒什麼時間干別的事情,更別說有空開玩笑了。你首先要知道,英國和兩個同盟國已經開始調查馬丁·蘭德斯曼。不過你放心,你不是調查對象。」

「真是讓人欣慰啊。」她說,「那我為什麼在這裡?」

西摩按照原定計畫小心謹慎地向前邁進。「我們注意到你和蘭德斯曼的關係很密切。我們希望借用你接近蘭德斯曼,幫助我們開展調查。」

「我採訪過馬丁·蘭德斯曼一次。我不覺得這算是……」

西摩舉起手來,打斷她的話。他有備而來。實際上,她的回應全在他預料之中。但是他不希望逼迫佐伊撒謊。

「顯然,這裡不是法庭,瑞德小姐。你沒有法律義務告訴我們,我的目的也不是來這裡評判誰。天知道,我們都犯過錯,包括我自己。但即便如此,我們還是要對彼此坦誠。而且,我們沒多少時間了。」

佐伊似乎認真地想了一下他的話,「不如你先開始,西摩先生?對我坦誠。」

她在考驗他——西摩很清楚。他毫不猶豫地抓住這個機會,儘管他的語氣仍然保持著一種淡漠。

「我們了解到,大約十八個月前,你獲得了一次獨家專訪馬丁·蘭德斯曼的機會,那是他至今接受過的唯一一次專訪。我們知道你現在和他有浪漫關係。我們還知道你們定期見面,最後一次見面是在巴黎聖路易斯島上他的公寓里。」西摩停頓了一下,然後說,「但是這一切都不重要。」

這一次,佐伊並沒有試圖否認事實。但是,她那出了名的脾氣開始上來了。

「不重要?」她厲聲說道,「你們跟蹤我多久了?」

「我們從沒跟蹤過你。」

「你就是這麼對我坦誠的。」

「我說的是實話,瑞德小姐。我們是碰巧發現了你。那天你去馬丁·蘭德斯曼的公寓時,我們正好在跟蹤他。你很不幸地被一塊兒拍到了。」

「這是法律術語嗎?」

「這是事實,瑞德小姐。」

佐伊不理會他的辯駁,仍然義憤填膺,這是全世界記者共有的優良品質。「即使這件事是你所說的那樣,你們也無權管,更無權處理。」

「事實上,我們有權。我可以把內務大臣的簽字給你看,如果你要的話。話雖這麼說,但我們對你的私生活並不感興趣。我們請你到這裡來,是因為我們有一些敏感的情報——如果你願意幫助我們,我們會把這些情報告訴你。」

西摩向她開出透露機密情報的條件並沒有減輕她的憤怒。「實際上,」她語氣堅定地說,「我應該找我的律師談談了。」

「沒這個必要,瑞德小姐。」

「我的報社老闆呢?」

「萊瑟姆?我覺得他們可不願意卷到這件事里來。」

「真的嗎?那你覺得英國公眾要是知道軍情五處監視新聞記者的消息後會有什麼反應?」

在受到報界常年的追問騷擾後,西摩很想告訴她,比起又一起與軍情五處有關的駭人醜聞,英國公眾更願意看她和馬丁·蘭德斯曼的緋聞報道。但他沒有說。他瞪著眼睛看著天花板,讓怒氣漸漸消散。在二樓安靜的書房裡,坐在監控屏幕面前的兩個人對他們的爭吵有著兩種截然不同的反應。奈傑爾·威康比擔心他們已經失敗了,但加百列卻認為她的反抗是一種好現象。就像阿里·沙姆龍經常說的一樣,太快答應下來的招募對象不值得相信。

「很不幸,」西摩繼續說,「馬丁·蘭德斯曼並不是你想像中的那種人。光鮮的外表只不過是精心製造的假象。你也不是第一個被他騙了的人。他參與了洗錢、逃稅、商業間諜活動,還有更惡劣的一些事情。」西摩給了佐伊一點時間消化他所說的內容,「馬丁·蘭德斯曼很危險,瑞德小姐。極度危險。除了你以外,他不喜歡記者——不是因為假謙虛,而是因為他不喜歡別人挖掘他的事。前不久,你的一位同僚犯了一個錯誤,他問錯了馬丁一個問題。現在,他已經死了。」

「馬丁·蘭德斯曼?殺人兇手?你瘋了嗎?馬丁·蘭德斯曼是世界上最受人敬仰和愛戴的商人。天,他基本上是……」

「一個聖人?」西摩搖了搖頭,「我看了你文章里寫的聖人馬丁所做的那些慈善事業。如果我是你的話,我會聽完所有的證詞之後再決定封不封他為聖人。你可能很難接受這個事實,但是他的確騙了你。我現在給你一個機會,讓你知道真相。」

佐伊似乎對「真相」這個詞糾結了一會兒。加百列從監控屏幕上看著她的臉,他捕捉到了她眼裡的第一絲懷疑。

「你不是在給我什麼機會,」她回擊道,「你是在勒索我。你不覺得這樣很不道德嗎?」

「我在安全部門幹了一輩子,瑞德小姐。我的職業讓我習慣於灰色領域,而不是非黑即白。我看待這個世界,並不是帶著自己的希望去看,而是看它最真實的一面。而且我要強調一點,我們不是在勒索你,也不是在向你施加壓力。很簡單,你可以選擇。」

「什麼選擇?」

「要麼,你同意幫我們。你要做的工作很少,而且時間很短。沒人會知道這件事——除非你自己選擇違反《官方機密法》,當然,我們強烈反對你這麼做。」

「第二個選擇呢?」

「我送你回家,我們就當這件事沒發生過。」

她似乎不相信:「那你和你的盟友收集的那一堆爛東西呢?我來告訴你吧。那些東西會被整理成一個精緻的小文件,放在高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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