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歸責 37

以色列,本-古里安機場

本-古里安機場里有一個秘密房間,只有少數幾個人知道它的存在。它在入境處的左手邊,門上沒有任何標識,而且門永遠是鎖上的。牆上鋪著假耶路撒冷大理石,傢具也都是典型的機場用品:黑色的塑膠沙發和座椅,組合茶几,便宜而刺眼的現代式檯燈。房間有兩扇窗,一扇面向飛機跑道,一扇面向到港大廳,都由高品質的單向玻璃製成。這個房間供「組織」專用,是特工從國外秘密戰場回國後的第一站。房間里永遠縈繞著香煙的霉味、燒焦的咖啡味和男人的汗臭味。為了清除那些味道,清潔人員把所有能夠想到的產品都試了一遍,但是,氣味依舊存在。和以色列的敵人一樣,用常規的辦法無法將它們擊敗。

加百列曾無數次走進這個房間,或者類似的房間。他曾勝利凱旋,也曾鎩羽而歸。在這裡,他接受過慶祝,接受過撫慰,也有一次,帶著胸膛里殘留的子彈坐在輪椅上被人推進來。來接他的人通常是阿里·沙姆龍。但這一次,當加百列和基婭拉肩並肩進門時,看見的人竟是烏茲·納沃特。納沃特比上一次見面時瘦了至少十幾公斤,他戴著一副時髦的新眼鏡,看起來像是某個時尚雜誌的主編。以前模仿沙姆龍戴的那塊高性能不鏽鋼精密手錶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塊坦克鏈腕錶,同他那套量身定製的海軍藍西服和白色開領禮服襯衫很相配。這是翻天覆地的變化,加百列想。所有能夠顯露出他曾是一名飽經風霜的外勤特工的痕迹都被精心抹去了。烏茲·納沃特現在是坐在總部辦公室里的人。作為一名特工,他已經爬上了事業頂峰。

納沃特一言不發地盯著他們,擔憂的神色消散而去。看見加百列和基婭拉沒受什麼重傷,他放心了。但他的臉色又立即陰沉了下去。

「這個場合很特殊。」他終於開口說話了,「這是我上任局長以來第一次遇到工作人員安全危機。也難怪,因為有你在。而且,按照你那高得不能再高的標準來看,這還是一件小事。只不過是一棟灰飛煙滅的公寓大樓和八具屍體,其中還包括阿根廷最著名的新聞記者和社會評論家。」

「基婭拉和我都沒事,烏茲,但還是謝謝你的關心。」

納沃特做了一個安撫的手勢,似乎想表示他希望談話能夠保持在禮貌的範圍之內。

「我知道你現在的身份比較曖昧,加百列,但是行動準則確定無疑。你的護照和身份證件都還由組織管理,你出外時應該跟我打一聲招呼。」納沃特停了一下,接著說,「你還記著那個承諾,對吧,加百列?」

加百列點了點頭。

「你打算什麼時候向我彙報你們的小小冒險之旅?」

「這是私事。」

「私事?與你有關的事情就不是私事。」納沃特皺起眉頭,說,「你們到底在阿方索·拉米雷茲家裡幹什麼?」

「我們在找一幅倫勃朗的肖像畫,」加百列說,「和一大筆錢。」

「我還以為是什麼無聊的事情。」納沃特重重地嘆了口氣,說,「我猜爆炸襲擊的對象是你,而不是阿方索·拉米雷茲吧?」

「恐怕是。」

「有哪些嫌疑人?」

「就一個。」

他們坐上納沃特的防彈轎車。基婭拉夾坐在中間,像是一堵隔離牆。車子開上1號高速公路,前往耶路撒冷。一開始,納沃特似乎對加百列說的銀行賬號很感興趣,但等到彙報完畢之後,他防備地將兩手交叉抱在胸前,臉上露出一副明顯不贊同的表情。納沃特就是那樣。本來,作為一名老練的外勤特工,他應該善於隱藏情感,但他一生氣,憤怒就表露無遺。

「故事很吸引人。但如果你們這趟冒險之旅只是為了幫你的朋友朱利安·伊舍伍德找油畫的話,就有點說不過去了。而且,你們似乎碰上了一些比較難纏的對手。你和基婭拉能夠活生生地坐在這裡已經算幸運了。接受對方的暗示,把案子扔掉,徹底忘掉這件事。朱利安會渡過難關的。回到康沃爾海邊的小別墅里去,過自己的生活。」納沃特停了一下,然後說,「那是你們之前想要的,不是嗎?」

加百列沒有接他的話。「一開始我們可能是為了把偷走的油畫找回來,烏茲,但現在已經不只是油畫的事了。如果我們了解到的信息準確無誤的話,馬丁·蘭德斯曼這會兒正坐在偷來的金山上面。他和他父親為了守住這個秘密,已經殺了好幾個人了。這次在布宜諾斯艾利斯,又有人想要我們的命。我自己查不清楚,我需要……」

「利用組織的資源?」納沃特難以置信地瞪著他,「你可能沒注意到吧,以色列正面臨著眾多威脅。我們的朋友伊朗馬上就要榮升為核武器國家了。黎巴嫩的真主黨正在準備發動全面戰爭。還有,如果你在康沃爾看不到新聞的話,那我告訴你,我們這會兒可不怎麼受世界各國待見。不是我對你這件事不上心,加百列,而是我們有其他事需要操心。」

基婭拉終於插上嘴了,說:「如果你見過莉娜·赫茨菲爾德,就不會這麼想了。」

納沃特舉起一隻手來,以示拒絕。「聽著,基婭拉。如果世界太平,我們一定會查馬丁·蘭德斯曼這種人。但是這個世界不太平,而且如果世界真的太平了,組織就可以關門大吉,我們後半輩子也可以想一些簡單的事情了。」

「那我們怎麼辦?」加百列問,「就此罷手?」

「讓伊萊處理,或者留給大屠殺財產賠償機構的那些獵狗們。」

「蘭德斯曼和他的律師團可以像揮蒼蠅一樣把他們趕走。」

「趕他們也比趕你好。考慮到你的過去,你可不是對付蘭德斯曼那種人的最佳人選。他在高層有朋友。」

「我也有。」

「但如果你想扳倒蘭德斯曼那種財主,他們就會跟你一刀兩斷。」納沃特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說,「我可能會後悔說了接下來的這番話。」

「那你就不應該說。」

納沃特沒有聽取加百列的建議。「如果你按照沙姆龍的意願,接任了局長,那麼做這些決定的人就是你自己。但是你……」

「你是為了這個嗎,烏茲?把我抬回局長的位置?」

「少自作多情,加百列。我所做的決定是基於對事情輕重的權衡。目前,我們的首要任務之一是保持與西歐各國安全情報機構的良好關係。這種針對馬丁·蘭德斯曼卻又缺乏部署、不專業的行動是我們需要極力避免的。好了,討論到此為止。」

車子拐進納奇斯街,加百列默不作聲地望著窗外。街尾有一棟大理石小公寓樓,樓身幾乎全部藏在前門花園裡那棵參天桉樹華蓋般濃密的枝葉里。車子在公寓樓門口停下來。納沃特不安地扭動著身子。與人當面起衝突向來不是他擅長處理的事情。

「對於這種局面,我很抱歉。但是,歡迎回來。先上樓避幾天風頭,等我們從布宜諾斯艾利斯那邊的廢墟中找到線索再說。還有,多休息休息。別誤解我的意思,加百列,你臉色很不好。」

「我在飛機上睡不著覺,烏茲。」

納沃特笑了笑:「有些東西是永遠不會變的,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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