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歸責 36

阿根廷,布宜諾斯艾利斯

一道閃電划過,屋裡的燈滅了。他們坐在半明半暗的客廳里,翻閱拉斐爾·布洛赫收集的材料。別墅在雷聲中顫抖。

「每一筆財富的背後都隱藏著巨大的罪惡。」拉米雷茲說。

「巴爾扎克。」基婭拉說。

拉米雷茲欣賞地朝她點了點頭。「老頭子的這句話可能就是寫給沃爾特·蘭德斯曼和馬丁·蘭德斯曼的。沃爾特·蘭德斯曼死後,把蘇黎世的一家小型私人銀行留給了他兒子,裡面藏著巨額贓款。馬丁把那家銀行打造成了金錢帝國。」拉米雷茲轉頭看著加百列,「你對他了解多少?」

「蘭德斯曼?」加百利聳了聳肩,說,「他是世界首富之一,但又一直表現出不怎麼願意當億萬富翁的樣子。」加百列皺起眉頭,假裝正在絞盡腦汁地想一個問題,「他設立的那個基金會叫什麼來著?」

「同一個世界。」拉米雷茲說。

「啊,對,我怎麼能忘了呢?」加百列嘲弄地說,「蘭德斯曼忠實的信徒把他看成類似於先知的人物。他宣揚減債、公司責任和新能源。他還在迦納參與了一系列房地產工程,與哈馬斯建立了相當親密的關係。但我懷疑這一點並未讓他在好萊塢、媒體界和政治左翼人士中的朋友覺得不妥。在他們眼裡,馬丁·蘭德斯曼不會出錯。他內心善良,動機純潔。他是聖人。」加百列停頓了一下,問:「我還漏了什麼沒說嗎?」

「有,有一點,那就是所有這一切都是謊言。呃,也不能說全都是謊言。聖人馬丁在時髦圈子裡的確有不少朋友和崇拜者。但是如果他們一旦發現他的巨額財富和巨大權力的真實來源,恐怕連好萊塢的那幫膽小鬼都會離他遠遠的。至於他的慈善活動,那都是用資本主義最基本也最沒人性的生意支撐起來的。聖人馬丁污染環境,鑽油井,挖煤礦,極盡剝削之能事。」

「金錢維持著世界的運作,阿方索。」

「不,我的朋友。正如《聖經》中所寫,『對金錢的熱愛是所有罪惡的根源。』聖人馬丁的財富也來源於不可告人的秘密。他父親死後不到一年,他就處理了那家銀行,還舉家從蘇黎世搬到日內瓦湖沿岸。他想逃離犯罪現場,隱藏他的德國血統。你知道嗎?他在公眾場合都不再使用德語了。只說英文和法文。」

「你為什麼不繼續查那條線索呢?」

「我也考慮過。」

「但是?」

「有一些內容拉斐爾沒有收在文件里,而那些內容我自己又查不到。一句話,我沒有足夠的料。聖人馬丁財力雄厚,又喜歡跟人打官司。要調查他,得動用強有力的執法部門。」拉米雷茲向加百列投以一個會意的笑容,「或者情報機構。」

「我能帶走這些電報嗎?」

「沒問題,」拉米雷茲說,「我還可以讓你把拉斐爾的文件一起借走,但你得付出一點代價。」

「說。」

「我想知道完整的故事。」

「拿一支筆來。」

「介意我寫下來嗎?以免將來記不清楚。」

「你肯定是開玩笑,阿方索。」

「抱歉,」拉米雷茲說,「我差點忘了你的身份。」

接近下午3點的時候他們才聊完,加百列和基婭拉正好能趕上荷蘭皇家航空飛往阿姆斯特丹的航班。拉米雷茲說送他們去機場,但加百列堅持要自己乘的士。加百列把電報和拉斐爾·布洛赫收集的文件放進背包里,和基婭拉走到門口,轉頭向拉米雷茲道別,然後飛快地走下螺旋梯。

接下來的一幕在加百列的腦海里歷經數月都揮之不去。很不幸的是,那種場景他已經見得太多——它們是那個世界的場景,一個他本以為自己終於離開了的世界。如果換作別人,可能會忽視那些線索——門廳角落裡突然出現了一個大旅行箱,一個戴太陽鏡、身材健壯的金髮男子飛快地跑向街道,一輛後車門大開的轎車等在路邊——但是加百列全都注意到了。他二話不說,兩手拽住基婭拉的腰,抱著她向門外縱身一躍。

他和基婭拉都想不起炸彈爆炸時的聲音,只感覺到一股滾燙的熱浪襲來,人不自主地被拋向街邊,像是被任性的小孩甩出去的玩具。他們找到對方,只見加百列低垂著頭,兩手抱住腦袋,基婭拉躺在地上,疼得兩眼緊閉。加百列幫她擋住了爆裂的飛石和如大雨般傾盆而下的玻璃碎屑。阿方索·拉米雷茲躺在馬路中央,衣服被火燒得黢黑。拉米雷茲收集的珍貴檔案化作紛紛揚揚的紙屑漫天飄灑。加百列爬到拉米雷茲身邊,用手在他脖子上探了探脈搏。然後他站起身來,回到基婭拉身邊。

「你怎麼樣?」

「還好。」

「能站起來嗎?」

「不知道。」

「來試試。」

「幫我一把。」

加百列小心翼翼地把基婭拉扶起來,然後撿起他的背包,甩掛在肩上。基婭拉一開始有些踉蹌,等到警笛聲從遠處傳來時,她已經恢複了輕快的步伐,走在面目全非的街道上。加百列把她帶到角落處,接著拿出手機,憑記憶撥了一個號碼。接電話的是一個操希伯來語的女人。同樣,加百列也用希伯來語念出一段密碼文字和一串數字。幾秒鐘後,那個女人問:「您需要處理什麼緊急情況?」

「我需要脫身。」

「什麼時候?」

「就現在。」

「您一個人嗎?」

「不是。」

「你們一共有多少人?」

「兩個。」

「您目前的位置?」

「布宜諾斯艾利斯聖特爾莫區卡塞羅斯大道……」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