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源頭 16

荷蘭,阿姆斯特丹

檔案保管員把他所知道的一切信息都告訴了加百列和基婭拉。莉娜·赫茨菲爾德以前是荷蘭公立學校的教師,終身未嫁,現住在她家老屋那條街的拐角處。那條街很小,一邊是鬱鬱蔥蔥的公園,一邊是一排三角牆房屋。她住在街邊一棟裝著狹窄黑門的小房子里。加百列的手舉到門鈴邊,又猶豫起來。她開始變得非常不安和憤怒……那之後,我們就再也沒見過她。也許最好不要打擾她,他想。個人經驗告訴他,迫使一名倖存者回憶往事如履薄冰。走錯一步,整塊冰面將全盤塌陷,造成災難性的後果。

「怎麼了?」基婭拉問。

「我不想強迫她回憶。再說,她很可能已經不記得了。」

「德國人來的時候她九歲。她記得。」

加百列紋絲不動。基婭拉幫他按響了門鈴。

「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她去參加那次會議是有原因的。她想傾訴。」

「那他們問到戰爭問題的時候,她為什麼不高興呢?」

「很可能是他們提問的方式不對。」

「你覺得我能做到?」

「我知道你能。」

基婭拉準備再按一次門鈴,突然聽見門廳里響起了腳步聲。門外的燈亮了起來,房門被拉開了一點,露出一個身材矮小瘦削。身穿黑衣的女人。女人一頭青灰色頭髮梳得整整齊齊,藍色的眼睛明亮而警覺。她好奇地打量著門外的兩個人,察覺到他們並非荷蘭人之後,用毫無瑕疵的英文同他們打起招呼來。

「請問有什麼事嗎?」

「我們找莉娜·赫茨菲爾德。」加百列說。

「我就是莉娜·赫茨菲爾德。」她平靜地回答。

「不知道我們是否能和你聊聊。」

「聊什麼?」

「你父親。」加百列停了一下,接著說道,「還有那場戰爭。」

她沉默了一會兒。「我父親已經去世六十多年了,」她語氣堅定地說,「至於戰爭,沒什麼好說的。」

加百列瞥了一眼基婭拉。基婭拉沒理會他,而是輕聲問道:「那能說說那幅畫嗎?」

莉娜·赫茨菲爾德似乎很驚訝,但她很快恢複了鎮定。「什麼畫?」

「你父親在戰前擁有的那幅倫勃朗。」

「我想你認錯人了。我父親從來沒有什麼倫勃朗。」

「你在撒謊,」加百列插話說,「你父親的確有一幅倫勃朗,那是1936年他從德弗里斯美術館買下的。我這裡有一份賣據,如果你想看的話。」

「我不想看。對不起,我……」

「那你至少看一看這個?」

加百列不等她回答,把一張油畫照塞給她。一開始,莉娜·赫茨菲爾德的臉上只顯露出略微的好奇,但一點點地,冰面開始瓦解,淚水順著臉頰滾落下來。

「記起來了嗎,赫茨菲爾德小姐?」

「雖然過去很久了,但是,沒錯,我記得。」她把眼淚從臉上拭去,問,「你從哪裡弄來的?」

「或許我們最好到裡面說話。」

「你是怎麼找到我的?」她的語氣透露著恐懼。她兩眼死死地盯著照片,問:「誰出賣了我?」

加百列感到心裡像是砸下了一塊石頭。

「沒有人出賣你,赫茨菲爾德小姐,」他輕聲說,「我們是你的朋友,你可以相信我們。」

「我從小就學會了不能相信任何人。」她的目光從照片移向加百列,問,「你想要什麼?」

「你的回憶。」

「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有人因為那幅畫死了,赫茨菲爾德小姐。」

「沒錯,」她說,「我知道。」

她把照片還給加百列。有那麼一瞬間,加百列害怕他剛才做得太過了。緊接著,房門又往裡拉開些許,莉娜·赫茨菲爾德往後退了一步。

對她好一點。加百列提醒自己。她很脆弱。他們都有一點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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