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源頭 9

英國,康沃爾郡,甘沃羅灣

事後,所有參與人員一致同意,沒有任何一次搜尋失竊畫作的行動是以那種方式展開的。因為就在接下任務的幾分鐘後,已退休的以色列間諜、刺客加百列·艾隆悄悄打了個電話。接電話的不是別人,正是英國情報機構軍情五處副處長格雷厄姆·西摩。聽完加百列的要求後,西摩立馬聯繫了內政大臣。內政大臣又即刻找到了總部設在波提斯黑的埃文與薩默賽特警察局局長。在那裡,加百列的要求首次遭到拒絕,然而,當警察局長接到另一通來自唐寧街的電話之後,障礙立即被掃除了。那天深夜,加百列取得了一個微小但意義重大的勝利——他收到邀請,前去查看他在威尼斯的老同事克里斯托弗·利德爾的房子與工作室。

第二天早晨,他醒來時發現床的另一邊空了——奇怪,他幾乎每次都是第一個起床的。他在床上躺著,聽了一會兒浴室里傳來的淋浴聲,然後起身走進廚房。泡好一大杯法式咖啡後,他打開筆記本電腦,開始瀏覽新聞。出於習慣,他最先閱讀了來自中東地區的電訊。一個十六歲的女孩在阿富汗某個人流密集的市場里實施了自殺式爆炸襲擊,葉門邊境發生了一起神秘的爆炸事件,據說殺死了基地組織的三名高級成員;有趣言論不斷的伊朗總統又發表了一篇煽動性的演講,稱其將把以色列從地球上抹去。在華盛頓新一任政府的率領下,西方世界含蓄地發出制裁性質的威脅,然而在耶路撒冷,以色列總理警告世人,離心機的每一次轉動都讓伊朗離核武器更進了一步。

讀這些新聞時,加百列有一種奇怪的錯位感。他花了近三十年的時間保衛以色列國及其歐洲同盟,但現在,在終於說服了組織允許自己退休後,他只能猜測新聞標題背後的真相。然而,任何後悔退休的想法在基婭拉走進房門的瞬間都煙消雲散了。她披著濕漉漉的頭髮,皮膚光彩照人。加百列越過電腦上方看著她,莞爾一笑。至少在那個時候,他很樂意把伊朗和伊斯蘭恐怖主義的問題讓給別人去解決。

9點15分,加百列和基婭拉坐上路虎,離開甘沃羅灣。交通狀況不錯,天氣陰晴不定,一會兒陽光四射,一會兒大雨傾盆。10點,他們到達特魯羅;11點,埃克塞特。正午時分,他們已經接近格拉斯頓伯里西南端。第一眼看上去,它不過是一個繁榮且有些許無聊的英國集鎮。等他們開到瑪格德琳街時,現代格拉斯頓伯里的本色才顯露出來。

「我們這是在哪裡?」基婭拉問。

「金星。」加百列回答說。

他把車子緩緩開入亨利·克洛斯排房,然後關上引擎。等在8號別墅門口的是埃文與薩默賽特警察局格拉斯頓伯里分局犯罪調查科的雷諾德·哈柯尼斯探長。他臉色紅潤,一看便知經常待在戶外。他穿著一件有些老舊的西服。從表情上看,他有些不樂意,這一點可以理解。上頭的人出賣了哈柯尼斯。他們讓他帶一對姓羅西的藝術品調查人員去看他管轄的犯罪現場,還命令他完全配合,儘可能地回答那兩個人提出的所有問題,但要與之保持距離。另外,上面的人還告訴哈柯尼斯,他可能認識羅西先生。如果他真的認識羅西先生,那麼他需要閉上嘴,兩眼不要離開地面。

雙方謹慎地握完手後,哈柯尼斯遞給他們一人一副手套和鞋套,帶領他們走過無人打理的花園。房子前門上貼著一張淺綠色的告示,警告閑人免進。加百列上前查看門的側柱,沒有發現任何強行進入的痕迹,隨後他走進門廳,隱隱聞到一股丙酮的味道。哈柯尼斯關上門。加百列望著牆上的安保鍵盤。

「一套高質量的安保系統,」哈柯尼斯注意到加百列的興趣所在,於是說,「最後一次啟動是在謀殺案發生那晚的6點53分。我們認為那時候受害人剛從外面吃完晚飯回來。觸發前門的感應器之後,他立即輸入了正確的密碼,解除了警報。但很不幸,他進入房間後沒有重置系統。據安保公司說,他回家後很少重置系統。我們認為小偷也知道這一點。」

「小偷?」

探長點點頭。「我們有了初步判定的犯罪嫌疑人。他在行動之前,似乎在格拉斯頓伯里待了至少三天以上,監視房子和受害人的情況。實際上,謀殺案發生的那天晚上,他還和利德爾先生一起吃過飯。」哈柯尼斯意識到自己表述得不太清楚,又說道,「呃,並不是真正地在一起吃飯。看看這些。」

他從大衣口袋裡拿出兩張閉路電視監控照,遞給加百列。第一張拍到克里斯托弗·利德爾在被殺那晚6點32分正準備離開一家叫作「百猴」的餐廳。第二張拍到一個扎著粗短馬尾辮、穿著斜紋粗棉布和法蘭絨料子衣服的男人在三分鐘後也走出同一家餐廳。

「我們還有幾張在聖約翰教堂和教區幼兒園外面拍到的照片。利德爾的女兒在教區幼兒園上學。真可惜。她是個可愛的孩子。」

「沒有殺手出現在房子附近的照片嗎?」

「很遺憾,閉路電視監控範圍僅到達離這裡幾個街區遠的地方。」探長仔細打量加百列,「但我猜測你在來這裡的路上已經知道了,對吧,先生……」

「羅西。」加百列說。他仔細地看了看嫌疑人的臉,然後把照片遞給基婭拉。

「他是英國人嗎?」她問探長。

「我們覺得不是。他之前和一群新時代非法佔住者聚居在城郊幾公里外的一處空地上。他們說他講英文時帶有法國口音,還騎了一輛摩托車。他說自己叫呂西安。女孩們都喜歡他。」

「我猜謀殺案發生後他沒有再出現在閉路電視監控錄像里了吧?」她問。

「一點蹤跡都沒有。」探長從基婭拉手中接過照片,然後看著加百列,「你想從哪裡看起?」

「他的工作室。」

「在閣樓。」

探長領著他們走上一段狹窄的台階,在通往下一段台階的樓梯平台上停了下來。地上到處是黃色的證據標記,還有一大攤乾涸的血跡。加百列看了一眼基婭拉。她面無表情。

「這是發現利德爾屍體的地方,」哈柯尼斯說,「工作室在樓梯上面。」

探長小心翼翼地跨過證據標記,走上樓梯。加百列最後一個走進工作室,耐心地等待探長扭開鹵素工作燈。強烈的白光讓人感覺異常熟悉,房間里的其他東西也一樣。實際上,如果稍微調整幾個小地方,加百列很可能會誤以為這是他自己的工作室。一架尼康照相機擺在房屋中間的三腳架上,鏡頭對準現如今空空如也的畫架。畫架右邊有一輛手推車,上面堆放著各種裝有顏料和顏料溶解液的瓶瓶罐罐,以及溫莎·牛頓牌系列七紫貂畫筆。系列七畫筆是翁貝托·孔蒂的最愛。翁貝托總是說,手持一支優良的系列七畫筆,一名技藝嫻熟的修復師便可以完成任何挑戰。

加百列拿起一瓶顏料——茜素橘黃。這種顏料一度由英國帝國化學工業集團生產,現如今很難找到。摻入一點透明的黑色,它能產生一種獨特的飽滿光澤。在這種顏料上,加百列自己的儲備也已經有面臨枯竭的危險。他心中那個作為修復師的自我很想把瓶子塞進自己的口袋。最終,他還是把瓶子放回原處,開始查看地板。手推車的輪子下面也有幾處證據標記。

「我們在那裡發現了碎玻璃和兩支小棉簽,還有一種殘留的液體化學混合物。實驗室目前還在做分析。」

「跟你們實驗室說,那是丙酮、丙二醇甲醚和松香水的混合溶液。」

「你的語氣聽上去很肯定。」

「沒錯。」

「還有什麼我需要知道的嗎?」

基婭拉回答了他:「你們實驗室里的技術人員十之八九會發現,溶劑中丙酮、丙二醇甲醚和松香水的比例為2:1:10。」

探長朝她點點頭,以表達職業敬佩。很明顯,他對這兩名與軍情五處和唐寧街有私交的「藝術品調查人員」的真實身份開始產生懷疑了。

「那棉簽呢?」他問。

加百列從手推車上拿起一支鉛筆大小的木梢做示範。「利德爾已經開始清理油畫表面的清漆。他會把棉花纏在這樣一個木梢的頂端,然後用它輕輕地揉拭油畫表面。棉花髒了以後,他便把棉簽扔在地上,重做一個新的。小偷進來的時候他肯定在工作。」

「為什麼這麼肯定?」

「因為一名優秀的修復師在完成一個階段的工作後一定會清理工作室。克里斯托弗·利德爾就是一名優秀的修復師。」

加百列的目光轉向照相機。照相機通過導線連接著一台大屏幕iMac電腦,電腦放在一張鑲皮的古舊書桌上。電腦旁邊放著厚厚一疊有關倫勃朗生平與工作的專著,包括古斯塔夫·凡貝克所著的必備經典《倫勃朗:繪畫全集》。

「我想看看他拍的油畫照。」

哈柯尼斯似乎想在腦海里搜索一個拒絕的理由,但他找不到。加百列打開電腦,點開一個命名為「倫勃朗,年輕女人的畫像」的文件夾。基婭拉湊上去和他一起看。文件夾里共有十八張照片,有幾張是在利德爾開始清理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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