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源頭 5

英國,康沃爾郡,蜥蜴角

他們沿著懸崖往蜥蜴燈塔的方向走,兩個人就像是兩幅形成鮮明對照的畫,以及刻畫在兩幅不同油畫中的不同人物。伊舍伍德兩手插在花呢鄉村大衣的口袋裡,羊毛圍巾的尾端像警示旗一樣在粗糲的風中狂舞。矛盾的是,他正在講述一件發生在夏天的事情。7月一個悶熱的下午,他到盧瓦爾河谷的一座莊園里挑選已故莊主的藏畫。畫商的出現本就備受爭議,再加上那種場面,氣氛更加陰鬱。

「有一兩幅畫還稍微有點意思,其他的都是垃圾。那時候我剛要走,電話鈴突然響了。打電話來的不是別人,正是大衛·卡文迪什,那個為富商巨賈工作的藝術顧問。說得好聽一點,他是個相當油滑的人。」

「他說什麼?」

「他有樁買賣給我做,是那種不能在電話里說的買賣。他讓我馬上去見他。他在撒丁島上租了一棟別墅。卡文迪什一向這樣,他做別人的門客,從來不需要花錢。他保證我會不虛此行。他還暗示說那裡有很多美女和頂級紅酒。」

「所以你上了下一班飛機?」

「我沒的選。」

「那筆買賣是什麼?」

「他有個客戶,想脫手一幅大作,一幅肖像畫,倫勃朗的。很難得,從未面世。他說他的客戶不想去大的拍賣行,想通過私人途徑賣掉,希望看見油畫掛在某個博物館裡。卡文迪什試圖把那個人描繪成一個慈善家,但他很可能只是不希望那幅畫掛在其他人家中的牆上。」

「為什麼找你呢?」

「因為按照藝術界的超低標準,我被大家視為道德模範。這些年來,我雖然摔了不少跤,但我的美術館在眾多博物館裡還是保持著不錯的名聲。」

「他們以前要是知道就好了,」加百列緩緩地搖了搖頭,「卡文迪什把賣方的名字告訴你了嗎?」

「他說是東方某個沒落的貴族,都是些鬼話,我一個字也不相信。」

「為什麼選擇私下交易呢?」

「你沒聽說嗎?在經濟狀況不明朗的時期,這種方式很流行。最重要的一點是,這種方式不會泄露賣方的身份。記住,親愛的,一個人要是把倫勃朗的畫賣掉,絕不是因為他產生了審美疲勞,而是因為他需要錢。富人最不希望做的事就是告訴全世界他已經不再富有。再說,把畫拿到拍賣行去拍賣很危險,考慮到目前的經濟狀況,風險更是加倍。」

「所以最後你同意幫他處理?」

「當然。」

「你能拿多少?」

「百分之十的傭金,和卡文迪什平分。」

「這種做法可不道德,朱利安。」

「我們只是做了該做的事情。道瓊斯指數跌破七千點的那天,突然沒人給我打電話了。不光是我,聖詹姆斯區的每一位畫商都覺得日子不好過了。當然,賈爾斯·皮特威除外。不知怎的,賈爾斯總能渡過任何風浪。」

「我猜你把畫拿到市場上賣之前改了主意?」

「立馬改了,」伊舍伍德說,「畢竟,我需要保證那幅畫是倫勃朗的真跡,而不是什麼習作,也不是某個倫勃朗畫派、倫勃朗學生的畫,更不能只是某幅具有倫勃朗風格的作品。」

「你找誰幫你驗畫?」

「你覺得呢?」

「凡貝克?」

「當然。」

古斯塔夫·凡貝克博士是舉世公認的首席倫勃朗油畫權威。他同時擔任倫勃朗委員會會長與首席調查員。倫勃朗委員會集聚了一批藝術史學家、科學家和研究人員,其畢生事業是確保每一幅據稱出於倫勃朗筆下的畫的的確確是倫勃朗的真跡。

「可以預料,凡貝克起初搖擺不定,」伊舍伍德說,「但是在看了我給他的照片之後,他同意放下手中一切事情,親自來倫敦驗畫。從他興奮的表情,我已經知道了我需要知道的一切。但我還是要痛苦地等上兩個星期,等凡貝克與他的高層同僚下達最終的確認書。他們判定,畫是真跡,可以按真跡的規格出售。我要求凡貝克保密,甚至讓他簽了一份保密協議。之後,我便乘下一班飛機去了華盛頓。」

「為什麼去華盛頓?」

「因為國家美術館正準備舉辦一場大型的倫勃朗油畫展覽會,準備工作已經進入最後階段。有幾家著名的美國博物館和歐洲博物館都同意出借他們收藏的倫勃朗,但我聽到傳言說,美術館準備了一筆錢,用來收購新發現的畫。我還聽說他們希望收到一幅能上新聞頭版頭條的畫,一幅能聚萬千矚目於一身的畫。」

「你新發現的倫勃朗正好符合他們的期望。」

「同我量身定做的西服一樣貼合,兄弟。實際上,我們本來很快就能達成協議,我需要在六個月之內把畫修復好,然後送往華盛頓,再由國家美術館館長將他的戰利品公之於世。」

「你沒有說價格是多少。」

「你沒問。」

「我現在問了。」

「四千五百萬。我在華盛頓簽署了一份草約,然後和一個特殊的朋友在聖巴特斯島的洛克樂園酒店待了幾天。之後,我回到倫敦,開始尋找修復師。我需要找個高手,一個天性謹慎的人,所以就去巴黎找了沙姆龍。」

伊舍伍德看著加百列,等待他的回應。看見加百列默不作聲,他停下來,看著海浪拍打蜥蜴角的岩石。

「沙姆龍告訴我你還沒有做好重新工作的準備。於是我不情不願地尋找其他修復師。聽說有這麼一個修復遺失已久的倫勃朗油畫的機會,那個人立馬答應下來。他以前是泰特美術館的管理員,後來做起了私人業務。雖然不如我選的第一個人那麼優雅,但他更可靠、更單純。他從不會和恐怖分子或者俄羅斯武器走私商有任何瓜葛,也從不會讓我幫某叛逃人員收養一個星期的貓,更不會有死人的事發生。直到現在。」他轉頭看著加百列,「除非你現在不看任何新聞,我想你應該知道接下來的事了。」

「你請的人是克里斯托弗·利德爾。」

伊舍伍德緩緩地點了點頭,然後望向夜幕即將降臨的大海。「很遺憾,你沒有接下那份工作,加百列。要不然,死的人就只會是那個賊,而我,也不會丟了我的倫勃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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