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一章 天吾 與青豆就像豆子裹在豆莢里

如同豆莢中包裹著的豆子

計程車停在了毫無印象的地方,青豆站在路口四下張望,能看見高速路下被金屬壁板圍著的倉庫。而後拉著天吾的手穿過馬路,向對面走去。

螺絲鬆動的金屬板是在哪裡,怎麼都想不起來,所以只能一點一點抱著耐心試。終於弄出了一個能鑽進一個人的縫隙。青豆縮起身體,注意不掛住衣服,潛進了裡面。天吾也努力蜷縮龐大的身軀,跟在後面。圍牆中還是青豆四月時看見的模樣。丟棄在那裡褪了色的水泥袋,生鏽的鐵條,雜亂的野草,零零散散的廢紙,這裡那裡粘著的鳩的糞便。和八個月前沒有一點變化。也許從那時起到現在,沒有一個人踏進過這裡。在都市的中心,而且是幹線路的震中,卻還有這樣一個被遺棄被忘卻的場所。

「這裡就是那個地方嗎?」天吾環望四周問。

青豆點點頭。「如果這裡沒有出口的話,我們哪裡都去不了。」

青豆在黑暗中,探尋著自己曾經爬下的緊急樓梯。連結著首都高速路和地面的狹窄的樓梯。樓梯應該就在這裡的,她對自己說道。我必須這麼相信。

發現緊急樓梯了。實際上而言,比起樓梯,更像是梯子的替代品。比青豆記憶中的更加寒酸,也更加危險。我就是從這個玩意的上面趴下來的呀,青豆再次感到佩服自己。可是總而言之梯子在這裡。之後只能和之前相反,一個台階一個台階的爬上去。她脫掉了Charles Jourdan的高跟鞋,裝進挎包,就這麼挎著。將只有長筒襪包裹的腳踏在了梯子的第一個台階上。

「跟在後面,」青豆回頭對天吾說道。

「我走在前面不是更好些嗎?」天吾擔心似的說。

「不,我走在前面。」這是她爬下的道路,必須由她先登上。

樓梯比那時爬下更加的寒冷。握著梯子的手僵硬冰冷,像是失去了感覺似的。從高速道路的柱子之間刮過的寒風,也更加的銳利刺骨。

九月初從高速道路往下探尋的時候,緊急樓梯消失了。那條路被堵住了。可是從地面上的倉庫向上的道路,現在確實這般存在著。和青豆預測的一樣。她有預感,這個方向的話樓梯一定還殘留著。我腹中有小東西在。如果那算是一種什麼特別的力量的話,一定能保護我,指引我到正確的方向上去。

有樓梯。可這個樓梯真的是連接著高速路么,還不清楚。也許中途被堵住,無法前行。哪裡有什麼呢——或者沒有什麼呢——只能用自己的眼睛確認。

她一個台階一個台階的,小心的爬著樓梯。向下看的話,能看見天吾就跟在後面。不時吹起的強風,發出尖銳的聲響,鼓舞著她的春季風衣。像是割裂一切的風。半身裙的裙擺在大腿附近搖動。頭髮被風吹拂,打在臉上遮住視野。呼吸也不順暢。青豆後悔要是把頭髮梳在後面就好了。也應該準備手套的。怎麼就沒想到這些呢?可是後悔也沒有辦法。腦子裡只想著和爬下樓梯時一樣的裝束。不管怎樣只能握住梯子,這麼一點點爬上去。

青豆在寒風中顫抖,一面強忍著前進,一面看著馬路對面的公寓。五層的有著茶色屋頂的建築。和之前爬下來時一樣。一半左右的窗戶亮著燈。距離是近乎鼻子和眼睛一般。夜裡如果有住戶目擊有人在爬高速路的緊急樓梯,也許事情會變得很麻煩。兩人的身影現在在246號線的照明燈下,映照得清清楚楚。

可是值得慶幸的是,哪一扇窗戶前都沒有人影。窗帘都緊緊的閉著。說是理所當然也算是理所當然。本來就沒有在這麼冷的冬夜到陽台上去,眺望高速路的緊急樓梯的人。

其中的一個陽台上放著一盆盆栽的橡膠樹。在微微有些髒的庭院椅邊上,冰冷冷的蹲坐著。四月爬下這個樓梯的時候,也看見過這棵橡膠樹。比她在自由之丘留下的那盆更加的潦倒破敗。在這八個月里,恐怕這棵橡膠樹一直在同一個地方,以同一個姿勢蹲坐在那裡。被扔進了這傷口褪色,世界上最為不引人注目的角落,被任何人忘卻了。也許也沒能好好澆水。即使這樣,那顆橡膠樹,仍然抱著不安與迷茫,給與了手腳冰凍爬著無謂而不確定的樓梯的青豆,一些勇氣與成人。沒關係的,不會錯的。至少我是在與來時相反的方向前進。這棵橡膠樹,就是為我做了證明。靜悄悄的。

那時我一面爬下緊急樓梯,一面看見了寒酸的蜘蛛網。而後我想起了大冢環的事。高中時期的夏天,和我最要好的朋友一塊兒去旅行。在夜晚的床上互相撫摸身體。為什麼這樣的事,沒頭沒腦的在爬下首都高速路的緊急樓梯途中突然想起呢?青豆在逆向爬上同一個樓梯時,再一次想起大冢環的事。想起她那光滑的,形狀美麗的乳房。青豆總是覺得很羨慕,環那豐滿的乳房。和我自己那可憐的發育不良似的乳房完全不同。但是那對乳房現如今也早已失卻。

之後青豆開始想中野亞由美。八月的夜晚,想那個在涉谷賓館的一個房間里雙手被手銬銬住,最後被浴衣帶子勒死的孤獨的女警官。想那個心中還抱著若干的問題,就一個人步入了破滅深淵的年輕女人。她也有對豐滿的乳房。

青豆從心裡哀悼這兩位友人的死。她們不存在於這個世界讓她感到多麼的寂寞。那兩對漂亮的乳房消失的無影無蹤又讓她感到多麼的惋惜。

請保護我吧,青豆在心裡訴說著。拜託了,我需要你們的幫助。那無言的聲音,一定能傳遞到那兩位不幸的友人的耳朵里。她們一定會保護我的。

終於爬完了直直的長梯,道路外面向的是平坦的路。雖然有低低的扶手,不彎著身子就不能前進。路的盡頭能看見蛇形的樓梯。說不上是多麼正規的樓梯,至少比剛才的梯子要好多了。青豆的記憶力,爬上這個樓梯的話應該就到高速路的安全帶上了。因為道路上來往的大型卡車的振動,這條路像是受到波浪衝擊的小船似的不安定的搖擺著。車的噪音現在也更大了。

她時不時確認天吾就跟在身後,伸出手去握著他的手。天吾的手很溫暖。在這樣寒冷的夜晚里,光著手攀著這麼冷的梯子,為什麼手還能這麼暖呢。青豆感到不可思議。

「還剩下一點兒。」青豆在天吾的耳邊說道。為了與風聲與車的雜訊對抗,必須大聲說話。「上了那個樓梯iu到路上了。」

如果樓梯沒被堵住的話。但是說不出口。

「一開始就打算爬上這個樓梯的呢。」天吾問。

「是的。如果能發現樓梯的話,是這麼回事。」

「可是你卻刻意打扮成這樣。就是說,緊身短裙,高跟鞋。看起來不像是適合爬這麼陡的樓梯的打扮。」

青豆再次微笑。「這樣的服裝對我來說是必要的。什麼時候再向你解釋吧。」

「你的腿很漂亮。」天吾說。

「喜歡么?」

「非常。」

「謝謝。」青豆說,在狹小的路上探出身體,輕輕將嘴唇貼在天吾的耳邊。花椰菜一般皺皺巴巴的耳朵。那隻耳朵已經凍得冰冷。

青豆再次走在路的前面,開始攀爬盡頭狹窄陡峭的樓梯。腳已經凍僵,手指尖的感覺也變得遲鈍。必須注意不踏空。她一面用手指攏住被風吹亂的頭髮,一面繼續爬著樓梯。冰凍的風吹的她落下淚來。她為了不在風中失去平衡而緊緊的抓住扶手,每一步都小心謹慎的前行。想著背後的天吾。想著那大大的手,和那冰冷的花椰菜似的耳朵。她想著自己腹中安眠的小東西。想著挎包里裝著的黑色自動手槍。想著那裡裝填的七發9毫米子彈。

不管怎樣都必須從這個世界裡逃脫出去。為此必須從心底里相信這個樓梯一定是通往高速路。一定得相信,她對自己說道。青豆突然想起在那個雷雨的夜晚,領袖死前說的話。是歌的歌詞。她到現在也能記得清清楚楚。

這是個雜耍般的世界

一切的一切不過是虛妄

但是只要能相信我

一切就將成為真實

不管發生什麼,不管做怎樣的事,我都必須用自己的力量將它變為現實。不,必須依靠我和天吾君兩人的力量,將其變為現實。我們必須集合各自的力量,合二為一。即是為了我們兩人,也是為了這個小東西。

青豆在樓梯平台的地方停下,向後回頭。天吾就在那裡。她伸出手去。天吾握住那隻手。她再次感到剛才同樣的溫暖。那給了她切實的力量。青豆再一次探出身體,嘴唇靠近他那皺皺巴巴的耳朵。

「吶,我曾經為你差點捨棄了性命。」青豆表明。「還差一點點就真的死了。就差幾毫米。能相信這個么?」

「當然。」天吾說。

「說你從心底相信我。」

「從心底相信你。」天吾由衷的說。

青豆點頭,鬆開握住的手。而後再次向前開始攀爬樓梯。

幾分鐘後青豆終於爬完樓梯,出到首都高速路的三號線。緊急樓梯沒被堵住。她的預感是正確的,努力也得到了回報。她在越過鐵柵欄之前,用手指甲拭去眼裡滲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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