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七章 天吾 只有這個世界也許不夠

禮拜三的早晨,電話鈴響時,天吾還在酣睡之中。結果快到黎明時分才睡著,那時喝下的威士忌還殘留在身體里。他從床上爬起,驚訝的發現四周已經是一片大亮。

「川奈天吾先生。」男人說。沒有聽過的聲音。

「是的。」天吾說。是關於父親的死的事務手續吧,他想。對方的聲音里能聽到嚴肅靜謐和實務性的迴響。可是鬧鐘指向八點之前。不是辦事處和殯儀館打電話的時間。

「這麼早打擾您了,但是有非常緊急的事。」

緊急的事。「是什麼事呢?」腦袋還是一片暈乎乎的。

「青豆小姐這樣的名字記得嗎?」對方說。

青豆?醉意和睡意不知消失去了何處。如同戲劇的風雲突變一般意識急速切換。天吾重新用手握著聽筒。

「記得。」天吾回答。

「很稀少的姓氏。」

「小學時同班過。」天吾調整聲音回答。

男人稍稍過了一會。「川奈先生,現在談談有關青豆小姐的事,您有興趣嗎?」

這個男人說話的方式很奇妙,天吾想。語法獨特。簡直像是翻譯之前的前衛戲劇一樣。

「如果沒有興趣就是在浪費互相的時間。馬上可以掛斷這通電話。」

「有興趣。」天吾急忙說道。「但是失禮的問問,您是站在怎樣的立場呢?」

「有青豆小姐的傳話。」男人忽略天吾的提問說道。「青豆小姐希望和您見面。川奈先生怎麼樣呢?打算和她見面嗎?」

「打算的。」天吾說。輕輕咳嗽著調整喉嚨。「長時間裡我也想著和她見面。」

「那就好。她也很想見您。您也希望著見到青豆小姐。」

天吾突然注意到房間里寒冷的空氣。拿起附近的對襟羊毛衫,披在睡衣上。

「那麼,怎麼做才好呢?」天吾問道。

「天黑之後到滑梯上來。」男人說道。

「滑梯上?」天吾說這個男人究竟在說些什麼呢?

「這麼對您說就會明白的。希望您到滑梯上來。我只是在轉達青豆小姐的話而已。」

天吾無意識的用手摸著頭髮。頭髮因為睡相不好而結成了一個一個的硬塊。滑梯。我在那裡看過兩個月亮。當然是那個滑梯。

「我想是明白的。」他用乾巴巴的聲音說。

「很好。那麼,如果有想帶走的重要的東西,希望您也帶在身上。為了能夠這麼到遠處去。」

「想要帶走的重要的東西?」天吾驚訝的反問道。

「是指不想留下的東西。」

天吾考慮著。「不太明白,到遠處去是意味著再也不回到這裡嗎?」

「不太清楚。」對方說。「之前也說過。我只是原話轉達。」

天吾一邊用手指梳理亂糟糟的腦袋一邊想著。去遠處?然後說道。「也許會帶整理好的少量文件。」

「沒有問題。」男人說道。「選擇什麼是您的自由。只是裝在皮包里的話,希望您能保持雙手的自由。」

「保持雙手自由的東西。」天吾說。「也就是說行李箱之類的不行吧?」

「我想是這樣的。」

從男人的聲音推測年齡作風和體格之類的很難。缺乏具體線索的聲音。像是掛斷電話之後就再難想起的類型。個性和感情——如果有那樣的東西的話——也隱藏在了很深的深處。

「必須轉告的話就是這些。」男人說。

「青豆小姐現在還好嗎?」天吾問。

「身體沒有問題。」對方謹慎的回答。「可是她現在,處在非常緊迫的狀況。一舉一動都必須加以注意。一個不小心就有可能遭受損失。」

「遭受損失。」天吾機械般的重複道。

「不要太遲比較好。」男人說。「時間是重要的要素。」

時間是重要的要素,天吾在腦中反覆著。是這個男人在選擇辭彙上有什麼問題嗎?或者還是我自己太過神經質了呢?

「我想今晚七點能去滑梯上。」天吾說。「如果有什麼理由今晚不能見面的話,明天的同一時間也會去那裡。」

「好的。指的哪個滑梯,您是明白的。」

「我想是明白的。」

天吾看了看時鐘。之後還有十一個小時的富餘。

「話說,聽聞您的父親在周日去世。我表示深深的遺憾。」男人說。

天吾幾乎是反射性的道了謝。然後想起【這個男人怎麼會知道的呢】

「能再說些關於青豆小姐的事嗎?」天吾說,「在哪裡做些什麼,之類的。」

「她是單身,在廣尾的健身中心做教練。是非常優秀的教練,因為一些緣由現在工作暫停休息。然後在不久之前,因為很偶然的機會,住到了川奈先生附近的地方。其他的事,還是從本人口裡直接詢問比較好吧。」

「她現在處於什麼類型的緊迫狀況呢?」

男人沒有回答。自己不想回答——或者說是認為沒有回答的必要——極其自然的沒有回答。不知為什麼天吾的身邊像是這群人的集合。

「那麼今天的午後七點,滑梯上。」男人說。

「請等等,」天吾急忙說道。「有一個問題。從某人那裡我得到忠告,自己正在被誰監視著。所以小心比較好。雖然很失禮,難道說監視指的是您的事嗎?」

「不,那不是我。」男人馬上回答。「監視的事,恐怕是別的人吧。可是再怎麼樣小心都不為過。和那位說的一樣。」

「我或許被誰監視的事,和她處在非常特殊狀況的事,在什麼地方存在著關係嗎?」

「是緊迫的狀況。」男人訂正。「嗯,我想恐怕是有關係。在某些地方。」

「伴隨著危險對嗎?」

男人像是在挑選混合在一起的不同種類的豆子一般,用心謹慎的花時間選取著措辭。

「如果您將不能和青豆小姐會面的事稱作為危險的話,那確實伴隨著危險。」

天吾將這委婉的語法,在腦中轉變為自己容易理解的句子。事情和背景難以讀取,能感覺到那裡迫切的空氣。

「一個不小心,也許我們就再也見不到彼此。」

「正是。」

「明白了。會小心。」天吾說。

「早上打擾到您了。像是把你吵醒了。」

男人這麼說著立馬掛斷了電話。天吾盯著手中黑色的話筒。這麼掛斷電話之後,和之前預想的一樣,回想不起那個聲音。天吾再次看向時鐘。八點十分。從現在開始到午後七點的時間怎麼打發呢?

他首先開始淋浴,洗頭髮,把亂糟糟的頭髮多少整理的整齊些。然後在鏡子前刮鬍須。仔仔細細的刷牙,還用了牙線。從冰箱里拿出番茄汁喝了,煮開水,磨豆子煮了咖啡,還烤了一片吐司。設定時間做了半熟的煎蛋。將意識集中在每個每個的動作上,比往常花更多的時間。即使這樣也才不過九點半。

【今夜在滑梯上和青豆相會。】

光是這麼想著,身體的機能就已四分五裂,四下散亂的感覺襲來。手腳和臉,都向著各自不同的方向而去。感情也長時間裡集中不到一塊。即使想要幹什麼,意識也集中不起來。讀不了書,當然也寫不了文章。在一個地方也不能老實的坐著。說到能做的,就是在廚房洗餐具,打掃衛生,整理衣服抽屜,整理床鋪之類的事。可是不管幹什麼每到五分鐘就停下看看牆壁的時鐘。每每考慮時間的事,就越感覺時間流逝的緩慢。

【青豆是知道的。】

天吾在水池裡,一面研磨著沒有必要研磨的菜刀一面這麼想著。她知道的,我幾次去了公園的滑梯。在滑梯上一個人坐著仰望天空的樣子,一定是看見了。除此之外想不到別的。他想像著熒光燈照耀在滑梯上的自己的身影。天吾自己那時完全沒有感覺自己正在被誰看著。她究竟是從哪裡看見的呢?

從哪裡看見的都沒有關係,天吾想。那不是重要的問題。不管從哪裡看見的,她一定都看見了我現在的容貌。這樣想著深切的歡喜就充滿了全身。從那時以來,和我一直對她念念不忘一樣,她也是這麼對我的。天吾簡直覺得難以置信。在這如同激烈運轉的迷宮一般的世界中,雖然二十年來一次也沒有見過,人和人的心——少年和少女的心——至死不渝的結合在了一起。

但是為什麼青豆在那時,在那個地方不能打招呼呢?那樣的話事情就簡單了。而且怎麼會知道我就住在這裡的呢?她,或者那個男人,怎麼知道這個電話號碼的呢?因為討厭打電話來,所以電話號碼也沒有登在電話簿上。即使查詢電話導航也不可能知道。

不能理解的要素有幾個。而且事情的發展線路錯綜複雜。這條線和那條線糾纏著,之間有著怎樣的因果關係,完全看不明白。但是想想的話,從深繪理出現以來,就一直感覺身處這樣的場所。疑問過多,線索過少反而是常態的場所。可是這份混沌多少一點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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