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 牛河 這就是重新回到原點?

牛河的外貌相當的扎眼。不適合打探情況和尾隨跟蹤。混跡在人群之中,就像是酸乳酪中的大蜈蚣一樣引人注目。

他的家人可不是那樣。牛河有父母還有兩個兄弟一個妹妹。父親經營醫院,母親在醫院當經理。哥哥和弟弟都以優異的成績進了醫大,成了醫生。哥哥在東京的醫院工作,弟弟在大學的研究醫學。父親引退後就讓哥哥集成在浦和市內的醫院,兩人都結婚了,各自有一個孩子。妹妹去美國留學,現在回到日本做著同聲翻譯的工作。三十過半還是獨身。大家都是瘦高個,腦袋形狀如雞蛋般齊整。

在這個家中,無論從哪個方面來看,特別是外表,牛河都是例外的存在。個子低,腦袋大而歪斜,頭髮也卷捲曲曲的。小短腿,像黃瓜一樣彎著。眼球像是在驚訝什麼似的向外突起,脖子的一圈長著異樣的肉。眉毛又濃又粗,像是還差一點就要連上了似的。看起來就像兩條互相追求的毛蟲。學校的成績大部分都很優秀,個別科目有些瑕疵,運動就特別不行。

這個富裕的精英分子家庭里,他常常是個【異物】。擾亂和諧,奏出不協和音的錯誤音符。從全家照的照片來看,只有他一個人像是走錯了地方的存在。出了差錯才進的那裡。看起來是偶爾被拍進去的粗心的局外人。

家族的每個人,對於為什麼外貌和自己完全不相似的人會出現在家裡,怎麼也理解不了。可是毫無疑問,他是母親經過陣痛生下的孩子(母親還記得陣痛十分厲害)。不是誰把小籃子擱在門口。那時候不知是誰,終於想起父親那邊有一個歪斜腦袋的福助頭的親戚。是牛河的祖父的表兄弟。那個人戰時,在江東區的金屬公司的工廠工作過,1945年春天的東京大空襲中死掉了。父親也沒見過那個人,只在舊的相冊中留有照片。看見照片家族一道「原來如此」地明白了。這個父親的叔父的外表,和牛河驚人的相似。簡直像是投胎轉世似的一個藤子上的兩顆瓜。大概是在這個叔父出生的因素上,做了些改動就造出了牛河的臉?

如果沒有他的存在,無論是外表還是學歷經歷,琦玉縣浦和市的牛河家都是無可挑剔的一家。誰都會羨慕的,十分上相的一家。可是那裡加進了牛河,人們都會皺起眉,歪起腦袋。人們不禁覺得混進了幾分美之女神的腳邊下絆的小妖精的味道。所以他們在人前極力避免牛河的出現。即使是迫不得己,也儘可能的不引人注意地對待他(當然這只是無用的嘗試)。

可是牛河對於自己被安置到這個位置,沒有覺得特別的不滿,也沒有感覺到悲傷或者寂寞。他自己不喜歡出現在人前,更希望得到不引人注目的對待。兄弟和妹妹幾乎將他當做不存在,即使這樣他也不在意。他自己,也不是特別喜歡兄弟和妹妹。他們的外貌好看,學習成績優秀,而且體育萬能,朋友也多。可是從牛河的眼中看來,這樣的人是無可救藥的淺薄。想法平板,視野狹窄缺乏想像力,只在意世人的目光。對於培育深厚的智慧十分必要的健全的懷疑態度完全不相符合。

父親是地方上優秀的內科醫生,卻是個簡直讓人胸口作疼的無聊人類。就像傳說中能點石成金的國王一樣,從他嘴裡說出的話全都成了無趣的沙粒。可是從他很少說話這點來看,恐怕是有意的吧。他在世人面前巧妙地隱藏著無聊和愚昧。母親相反話很多,不可救藥的俗物。對金錢啰啰嗦嗦,任性而又自尊心強。喜歡華麗的東西,一點小事就高聲叫嚷別人的壞話。哥哥繼承了父親的性格,弟弟繼承了母親那邊。妹妹自立心很強,卻沒有責任感,想幹什麼就幹什麼,一面對自己的損失就失去大腦。父母對這最小的女孩徹底地疼愛,溺愛十足。

所以少年時代牛河大致都是一個人度過的。從學校回來後鑽進自己的房間了,一刻不停地沉溺在讀書里。除了養的狗之外沒有任何朋友,所以沒有機會和誰談論自己學到的知識,或是議論什麼。但是自己有著邏輯的明晰的思考能力,是個能言善辯的人他是十分清楚的。而且一個人強忍著磨練這個能力。比如設定一個命題,圍繞這個命題一人充當兩個角色討論。其中一方的他支持這個命題熱切地辯論著,另一方的她批判這個命題,同樣激烈地辯論。他在相反的不論哪個立場都同樣強烈——某種意義上的誠實——同化自己,融合自己。就這樣他在不知不覺之中,學會了自己懷疑自己的能力。而且對於一般認為是真理的東西,也認識到不過是相對而言罷了。而且他學到了。主觀和客觀,對於大多數人而言考慮時並不能明確的加以區別,如果這個界限本來就不明確的話,有意圖地移動改變並不是一件多麼困難的工作。

為了讓邏輯和修辭更加明晰更加富於效果,他將到手的知識立馬往腦子裡填充。有用的東西,認為不那麼有用的東西。同意的東西,在那個時間點還不同意的東西。他追求的不是一般意義上的教育,而是能夠直接取在手裡的形態和確定其重要性的具體的情報。

那個形狀歪斜的福助頭式比什麼都貴重的情報容器。外表雖然不好看,用起來卻很不錯。就這樣他比同年級的誰都知識淵博。留意到的時候,周圍的誰都已經不能簡單地駁倒他。不僅僅是兄弟和同學,老師和父母也是。可是牛河留心儘可能不在人前展示這個能力。任何形式的引人注目,都不是他喜歡的。知識和能力僅僅是道具,不是為了展示自己。

牛河覺得自己是夜行動物,在森林的黑暗裡潛伏著等待獵物的通過。忍耐著等到好的實際。在那一瞬間到來的時候毫無猶豫地飛撲過去。在這之前不能讓對手知道自己的存在。消除氣息,讓對方大意才是重要的。還是小學生的時候開始,他就抱著這樣的想法。對誰也不示好,也不輕易流露出感情。

如果自己能稍微生的周正些呢,他這麼想過。不需要特別的英俊。也不需要是得到仰慕的外表。非常普通就好。只要不是路上走過的人回頭看的不太難看的外表就好。如果生來是這樣的話,我究竟會步上怎樣的人生呢?可是這只是超越牛河想像的「如果」罷了。牛河怎麼也是牛河,沒有其他假設存在的餘地。正是因為有著歪斜的大大的腦袋和飛出的眼球,短而彎曲的兩腿,才有現在的牛河其人。懷疑的知識欲滿溢,沉默而雄辯的一個少年。

醜陋的少年與歲月的流逝一道成長為醜陋的青年,不知何時成了醜陋的中年大叔。不管是人生的哪個階段,路上擦肩而過的人都會回頭看著他。孩子們肆無忌憚地從正面盯著他的臉。也許變成醜陋的老人之後就不會這麼引人注目了吧,牛河不時這麼想著。老人大體上都是丑的,所以原本就很醜的個體會不會就不像年輕時那麼扎眼了呢。可是不實際上變為老人就不會明白。或許會變為特例的特別丑的老人也說不定。

總而言之將自己和背景混在一塊的靈巧的掩飾,他是做不到的。何況天吾還認識牛河的臉。在他的公寓附近徘徊被發現的話,一切都成了打水漂。

這樣的場合一般都會僱傭專門的調查偵探。從律師時代開始,牛河在必要的時候和這樣的組織保持關係。他們大部分曾是警察,對聞訊和尾隨還有監視的技巧都很熟悉。可是只有這次例外,可能的話不想引入局外人。問題太過微妙,和殺人這樣的重罪關聯。何況監視天吾的目的到底在哪裡,牛河自己也不能正確的把握。

當然牛河追尋的是,弄明白天吾和青豆之間的「關聯」。青豆長著一張什麼樣的臉,這些完全不清楚。費勁手段卻沒有弄到手一張她像樣的照片。連那個蝙蝠都沒能辦到。高中的畢業相冊是看了,全班合影里她的臉又小又不自然,像是戴著什麼假面似的。公司的壘球部的相片,戴著的寬邊帽子在臉上投下了陰影。所以現在即使青豆在牛河面前走過,也沒有確認那就是青豆的辦法。只知道是身高接近170厘米,姿勢良好的女性。眼睛和顴骨有特徵,頭髮大概到肩那麼長。身體結實緊湊。可是這樣的女性世上不計其數。

不管怎樣,牛河只能自己完成這個監視任務。忍耐著擦亮眼睛,等待那裡發生的什麼,一旦發生什麼,瞬間判斷相應的郢都。這樣微妙的作業是不可能要求別人的。

天吾住在鋼筋三層公寓的第三層。入口設置了所有住戶的郵箱,其中一個放著【川奈】的名牌。郵箱全都生著銹,油漆也剝落了。郵箱的小門上姑且掛著把鎖,幾乎沒有居民上鎖。玄關的大門沒有鎖,誰都可以自由地進出這個建築。

黑乎乎的都狼,有著建成後經歷漫長歲月的公寓特有的氣味。不通暢的雨漏,便宜的洗滌劑洗過的舊床單,渾濁的烹調油,枯萎的一品紅,雜草茂盛的前庭飄散著的貓小便的味道,和其他種種本來面目不明的氣味混合,形成了固有的空氣。長時間住在這裡的話,人也許會習慣這樣的氣味吧。可是不管住多長時間,這不是令人心情溫暖的氣味的事實也絕不會改變。

天吾住的房間面向馬路。雖然不是很吵鬧,卻是人來人往的一條路。附近有小學,隨著時間不同往來的孩子也很多。公寓對面還有好幾處住宅並肩排列著。都是沒有庭院的二層住家。路前有就加,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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