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他們在殘骸附近著陸,然後保持均勻呼吸,朝那艘高聳在他們之上、巨大而又殘破的太空船走去。那艘太空船只有短短的一截——不是船首就是船尾——留存,其餘部分或許都在爆炸中被摧毀了。他們走近殘骸,阿爾文心裡慢慢產生了一個想法,這個想法越來越明確,最後變得確定無疑。

「希爾瓦,」他說,他發覺邊走邊說話很困難,「我認為這就是降落在我們到的第一顆行星上的太空船。」

希爾瓦點點頭。他已經猜到這一點了。他想,對冒冒失失的來訪者而言,這可是一堂很好的實物教學課。他希望這對阿爾文能起點作用。

他們走到飛船外殼邊,抬頭望著暴露在外的船體內部。

那就像是朝一座巨大的被切成兩半的建築里窺看——破裂了的地板、牆壁和天花板構成了一幅扭曲的太空船橫斷面圖。阿爾文尋思,死在太空船里,至今仍然躺在它的殘骸之中的那些奇異的生命體究竟是什麼呢?

「我不明白,」希爾瓦冷不丁地說,「飛船被嚴重毀壞,可這一部分卻仍然遺存。它的其餘部分到哪兒去了呢?飛船是不是在外部空間斷裂成兩半,其中一部分掉落在這兒了?」

他們再次派機器人探察殘骸周圍的區域,這才得到答案——在太空船旁邊的小山上,有一排低矮的石堆,每個石堆長十英尺。

「看來他們是在這裡著陸的,」希爾瓦沉思地說,「而且無視了那個警告。他們就跟你一樣愛刨根究底。他們試圖打開那個半球體。」

他指著淺坑另一邊那個表面平滑的球體——原本露出地面的半球體,因為地面已被炸掉,就成了一個幾乎完整的球體。

「他們的飛船被摧毀了,死了許多乘員,但他們設法進行了修復,切除了一部分受損船體,最終離開了這裡。這是一個多麼艱巨的工程啊!」

在那些石頭之下,至少有著一個問題的答案——不管這些生命體可能是什麼,他們業已獲得了安息的權利。

他們慢慢走回太空船,希爾瓦幾乎沒有聽清阿爾文輕聲說出的話:

「我希望他們回家了。」

「現在去哪兒?」他們再次來到太空時,希爾瓦問。

阿爾文在回答之前,若有所思地瞪著屏幕。

「你認為我該回去?」阿爾文問。

「回去是明智的。我們的好運氣可能不會維持很長時間,誰知道這些行星還會有什麼別的驚人之事在等著我們呢?」

這是頭腦清醒、行事謹慎的人說的話,阿爾文在幾天前是不會留心的,但現在他卻準備給予更多的注意。不過,為了現在這一時刻,他已經走了很遠的路,在沒有窮盡七太陽星系的奧秘之前,他是不會掉頭回去的。

「從現在起我們就待在飛船里,」阿爾文說,「任何地方都不著陸。這樣肯定會很安全。」

希爾瓦聳了聳肩,彷彿在說,對接下去有可能發生的事,他不願承擔任何責任。其實,他同樣急切地想要把探險繼續下去,儘管他早已放棄了在任何行星上遇到智慧生命的希望。

一個雙天體出現在他們前面——一顆帶有一個較小衛星的巨大行星。那顆大行星可能跟他們到過的第二個天體一模一樣——同樣被一層青綠色所覆蓋。在這兒著陸不會有任何好處,這種情況他們已經領教過了。

阿爾文讓飛船飛到接近那顆衛星表面的地方。無需機器人的警告,他就知道這兒沒有大氣,所有陰影的邊緣都極為清晰,夜與晝之間沒有漸變的層次。這是他看到的第一個有黑夜現象的天體。

他們在山嶺之上飛行了很遠。那些山嶺參差突兀,保持著久遠年代的面貌。這是一個從來不知滄桑巨變、從未受到風雨侵蝕的天體。在這兒,不需要記憶庫來保持萬事萬物的原貌。

可是,要是沒有空氣,就不會有生命,不是嗎?

「當然。」當阿爾文問這個問題時,希爾瓦說,「就生物學而言,這個想法一點也不荒謬。沒有空氣,生命是不可能產生的。但生物產生之後,如果空氣消失,生物就會進化出特殊的形態以適應環境。這種情況必定發生過千百萬次——當一顆有生物居住的行星喪失大氣之後,就會出現這種情況。」

「可是,你會指望在真空中存在具有智慧的生命體嗎?它們難道不會阻止空氣喪失嗎?」

「如果在空氣喪失之前,它們已經擁有足夠的智慧,那就可能做到。但是,如果大氣是在它們尚處於原始狀態時消失的,那它們要麼適應,要麼滅亡。適應之後,它們就有可能形成極高的智慧。」

阿爾文認為,就這顆衛星而言,希爾瓦的這番話純屬理論。在這顆衛星上,沒有一個地方可以看到生命的跡象——無論其是否具有智慧。但是,若這裡根本不存在生命,這個天體的存在目的何在呢?他現在確信,七太陽的整個複雜體系是人為的,這個天體必定是其龐大設計的一部分。

可以想像,這個天體可能純粹是用來裝飾的——給它那巨大同伴的天空里提供一個月亮。但它被放置在這兒也可能有別的用處。

「瞧,」希爾瓦指著屏幕說「,瞧那兒,在右邊。」

阿爾文改變了飛船的航向,他們周圍的景色迅速變換。他們的飛行速度太快,圖像過了一段時間才穩定下來——飛船掠過的,是明確無誤的生命證據。

明確無誤,但也令人費解。那是一排佔據著廣闊空間的細長圓柱,圓柱之間相距一百英尺,柱高是其兩倍。那一排圓柱延伸至遠處,看上去漸遠漸小,直至遠方的地平線將其吞沒。

阿爾文操縱著飛船右拐,沿著那排圓柱飛行。他邊飛邊納悶兒,不知這排圓柱是作什麼用的。它們的外觀一模一樣,隊列無一處中斷,穿越山峰和山谷,一路向前挺進。沒有任何跡象表明它們曾支撐過什麼東西。它們光滑無紋飾,由底至頂逐漸變細。

那排圓柱突然改變了走向,轉過一個直角。阿爾文衝出幾英里後才反應過來,趕緊將飛船掉過頭,朝新方向飛去。

那排圓柱繼續越過山巒和原野,其間距始終保持一致。在離上次改變方向的地點五十英里處,又突然轉過另一個直角。阿爾文想,照這個轉法,我們很快就會回到開始的那個點。

那排無休無止的圓柱使他們中了催眠術——直到超過中斷處數英里,希爾瓦才大聲喊叫起來,要阿爾文將飛船掉頭。他們緩緩下降,在希爾瓦發現的中斷處上方兜了個圈子之後,他們心裡生出一個極大的疑問——雖然起先誰也不敢向對方說出來。

有兩根圓柱在靠近基底的地方斷裂了,直挺挺地倒在岩石上。中斷處旁側的兩根圓柱也似乎在某種巨大外力的作用下向外彎折。

阿爾文知道他們正飛在其上的是什麼了。這東西他在利斯常常看到,但此刻之前,規模上的驚人變化使他認不出它來了。

「希爾瓦,」他說,仍然不敢將自己的想法講出口,「你可知道這是什麼?」

「難以置信,我們可能是在圍繞畜欄的邊緣在飛。這東西就是圍欄——一道不夠堅固的圍欄。」

「飼養寵畜的人,」阿爾文說,並發出人們有時用來掩飾畏懼的神經質的笑聲,「應該知道如何將它們始終置於控制之下。」

希爾瓦對他那強裝的嬉笑口吻未作回應。他瞪著那道破裂的柵欄,眉頭緊鎖。

「我不明白,」他最後說,「在這顆行星上,要去什麼地方搞到食料呢?它為何破欄而出?我真想知道它是什麼種類的動物啊。」

「也許它被留在這兒,因為飢餓才破欄而出,」阿爾文猜測道,「或者什麼東西惹惱了它。」

「我們飛得再低些,」希爾瓦說,「我要看看地面。」

他們降低高度,直到太空船幾乎觸及光禿禿的岩石。這時,他們才看到那塊平地布滿了無數直徑不超過一兩英寸的小洞。但是,在柵欄外面,地面上卻沒有這種神秘的小洞。它們到圍欄線處就突然消失了。

「你說得對,」希爾瓦說,「它是餓了。不過它不是動物——稱它植物更正確。它已經將圍欄內土地的養分都耗盡了,因此不得不到別處去尋找新的食物。它或許挪動得很慢,也許花了多年時間才把那兩根柱子折斷。」

阿爾文很快就在腦中勾勒出那植物破欄而出的畫面。

他並不懷疑,希爾瓦的分析基本上是正確的,某個挪動得非常緩慢,以至於眼睛看不出它在動的植物妖魔,與禁錮它的柵欄進行了一場慢慢吞吞卻又不屈不撓的戰鬥。

即便在這麼多個世紀之後,它可能仍然活著,自由自在地在這顆行星的表面遊盪。但是,尋找它卻是件無比困難的事,因為這意味著要對整個星球表面進行搜索。他們在豁口周圍方圓幾英里內作了一次漫無目標的搜尋,發現了一大塊圓形的布滿小洞的地面,其直徑差不多有五百英尺。顯然那東西曾在這個地方停留進食,但他們不知道這個有機體是怎麼從堅硬的岩石里汲取養料的。

他們再次升至太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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