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莉絲特拉發現,跟著阿爾文和基特隆而不讓他們察覺,這非常容易。他們好像匆忙得不得了——這本身就是件非同尋常的事——從不回頭看。她躲在人群中,但始終使他們保持在視野之內,沿著自動路跟蹤他們,這簡直就是在玩遊戲。到最後,他們的目的地就顯而易見了。當他們離開圖案般排列的街道、進入公園時,他們就只能走向雅蘭·蔡墓。公園裡沒有其他建築,而阿爾文和基特隆也不會對欣賞風景感興趣。

因為在離墓最後幾百碼 內無法藏身,阿莉絲特拉只好等到基特隆和阿爾文走進大理石砌成的陰暗墓室才出來。他們剛從視野中消失,她就趕快跑上那片綠草覆蓋的斜坡。她可以在一根巨柱後面躲足夠長的時間,以觀察阿爾文和基特隆究竟在幹什麼。此後要是他們發現了她,那也無關緊要了。

墓由圓柱排列的兩個同心圓構成,中間是一個圓形庭院。那些圓柱幾乎將庭院完全遮蔽,只留下一個小缺口。阿莉絲特拉沒有從這口子進去,而是從側面進了墓。她小心翼翼地過了第一個圓柱圈,看到沒人,就踮著足尖向第二個圈走去。透過圓柱間隙,她可以看到雅蘭·蔡的雕像,雅蘭·蔡的目光越過他所建造的公園,投向公園之外的城市。在以往無數個世代里,他就這樣望著這座城市。

在這座孤寂的大理石建築里,沒有一個人。墓里空空蕩蕩的。

此時,阿爾文和基特隆正在地下一百英尺處一口箱子似的小房間里,房間的四壁似乎在平穩地向上滾動。那是顯示他們處在運動之中的唯一標誌,就連能表明他們正在快速向地底沉降的些微震動都沒有。即便在此時,他們倆誰也不知道,他們的目的地究竟是哪兒。

事情進展之順利,簡直到了不合常理的程度,因為路已經給他們準備好了(是誰?阿爾文有點納悶兒。是中央計算機?抑或是雅蘭·蔡本人?在他改造這座城市的時候就準備好的?)。當時,監控器屏幕顯示了那條插進地下深處的豎直井道,但他們只循著井道看了一小段,圖像就消失了。阿爾文知道,這意味著監控器里沒有他們所探尋的信息,也許從未有過。

他心裡剛生出這個想法,屏幕又一次顯像了。這回屏幕上出現了一條簡單的信息:

站在塑像凝視之處——切記:

迪阿斯巴並非總是這樣。

最後一行字字體較大,整條信息的含意阿爾文一望即知。在心裡說出密碼以開門或啟動機器,這個辦法已用了幾個世代。至於「站在塑像凝視之處」——那真是太簡單了。

「我想知道有多少人念過這條信息?」阿爾文說。

「十四個,就我所知,」基特隆答道,「可能還有其他人。」他沒有對這句頗為難解的話作詳細說明。阿爾文急急忙忙要去公園,顧不上進一步向他提問。

他們沒法肯定那機關仍然有效。他們來到墓室,不一會兒,就在所有石板中找到了雅蘭·蔡凝視的那一塊。乍看之下,那座塑像好像是在看著遠處的城市;但假如站在它正前方的近處,就可以發現那雙眼睛是向下看的,那難以捉摸的微笑正對著墓室大門裡的一個地方。一旦識破這個秘密,一切就豁然開朗。阿爾文移到與雅蘭·蔡凝視的石板相連的那塊石板上,他發現雅蘭·蔡就不再朝他看了。

他回到基特隆身邊,傑斯特說:「迪阿斯巴並非總是這樣。」那些待命的機器立即做出了反應,彷彿自它們最後一次運轉以來,業已流逝的數百萬年壓根兒沒有存在過似的。他們所站的那塊大石板開始載著他們平穩地進入地下深處。

井壁在他們身邊無聲地滑過,阿爾文和基特隆兩人誰也不說話,基特隆又一次和自己的良心搏鬥,心想,這次他是不是走得太遠了。他無法想像此行會通向何方。他開始理解恐懼的真實含意了,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體驗到。

阿爾文並不害怕,他太激動了。他在洛倫尼堡觀看外面那片杳無人跡的沙漠和遍布夜空的星星時,已經體驗過這種感覺。那時,他只是定睛看著未知世界而已,而此時他卻正被送到那兒去。

身旁的井壁不再滑動。他們所處的那個神秘的活動房間的一側出現了一塊光亮,它越來越亮,越來越亮,突然就現出了一扇門。他們跨過門,沿著門後的短道走了幾步——接著便站立在一個巨大的圓形洞穴之中,洞壁在他們頭頂上方三百英尺處會聚成一道彎彎的弧線。

那條他們從中下落的圓柱看上去太纖細了,似乎難以支撐上面數百萬噸的岩石;說實在的,它好像根本不是這間洞室的組成部分。基特隆也得出了同樣的結論。

「這根圓柱,」他頗為急切地說,彷彿渴望找話說似的,「只是為了容納送我們下來的那個井道才建起來的。在迪阿斯巴仍向世界開放的時候,它絕對無法輸送從這兒過往的行人。行人走的是那邊那些隧道,我想你認得出那些是什麼吧?」

阿爾文朝一百多碼外的洞室牆壁看去。牆上每隔一段相等的距離,就有一條大隧道穿牆而出,總共十二條,朝各個方向輻射,跟現在城市中呈輻射狀的自動路一模一樣。他可以看出,隧道微微向上傾斜,現在他認出了熟悉的灰色自動路路面。這些隧道連接著自動路,而自動路上能活動的部分在這裡凝結了,不能再動了。公園建成時,自動路體系的中心被埋到地下,但是它從未被摧毀。

阿爾文開始朝最近的隧道走去。他只走了幾步,就意識到腳下的地面變成透明的了。再走上幾碼,他好像站在沒有可見托舉物的半空中。他停步瞠目看著下面的虛空。

「基特隆!」他叫道「,來看這個啊!」

基特隆來到他身邊,他們一起凝視著腳下的奇異景象。在無法確定距離的下方,依稀可見鋪陳著一幅巨大的地圖——一張由無數線條構成的巨網,線條會聚在中央井道下方的一點。他們默默盯著它看了一會兒,接著基特隆平靜地說:「你看出這是什麼了吧?」

「我想我看出來了,」阿爾文答道,「這是一幅交通系統圖,那些小圓圈兒必定是地球的其他城市。我只能看見圓圈邊上有名稱,可是太模糊,認不出來。」

「以前地圖必定是能自己發光的。」基特隆心不在焉地說。他的眼睛正循著腳下那些線往洞壁看去。

「我看出來啦!」他突然大聲喊道,「你看到這些輻射線是通向那些小隧道的嗎?」

阿爾文注意到,在自動路巨大的拱洞邊上有無數通往洞室外的小隧道——朝下傾斜而不是朝上。

基特隆不等答話就繼續說:

「整個體系十分簡單——人們從自動路下來,選擇想去的地方,然後就按照地圖上的合適路線走。」

「在此之後呢?」阿爾文問。基特隆默不作聲,繼續探尋著那些下行隧道的奧秘。下行隧道共有三四十條,看上去全都一個樣。唯有地圖上的名稱使人能識別它們,那些名稱現在已經模糊不清了。

阿爾文繞到中央圓柱的另一頭。不一會兒,基特隆聽到他的聲音,微微發悶,而且與洞室四壁傳回的聲音重疊在一起。

「看到什麼了?」基特隆大聲說,他不想挪動。因為他就要看清一組隱約可見的文字了。但阿爾文的聲音持續傳來,於是他向阿爾文走去。

在中央圓柱另一端的下方,是那幅大地圖的另一半。但這邊的線條並不是全都模糊不清,其中有一條線——唯一的一條——十分明亮。這條線好像跟該系統其餘的線並不相連,就像一支閃閃發光的箭射向一條下行隧道。在靠近終點處,那條線穿過一個金色的光圈,光圈裡有兩個字:利斯。別的什麼也沒有。

阿爾文和基特隆站著,朝下面那個標誌凝視了很長時間。對基特隆來說,這是一個他知道自己永遠無法接受的挑戰——說實話,他寧願那東西不存在。但對阿爾文而言,它意味著他所有的夢的實現。雖然「利斯」兩字在他看來毫無意思,但他嘴裡還是不斷念叨著它,品味著它的發音,彷彿它具有某種奇妙的味道似的。血液在他的血管里沸騰,他的臉頰泛起灼熱的紅潮。他瞪大眼睛環顧這個巨大的中心,竭力想像它在空中交通業已停止,但地球上的各城市間仍然有交往的古老時代的模樣。他想起業已逝去的無數個百萬年,隨著交通不斷萎縮,那幅巨大地圖上的亮光一處接一處熄滅,直到最後只留下這唯一一條線。他尋思,在雅蘭·蔡封掉自動路,關閉迪阿斯巴,使之與世界隔絕之前,那條線在它黯淡了的同伴們中間閃閃發亮,等著指引從未到過這裡的人們,究竟等了有多久呢?

那是十億年之前。即使在那時,利斯必定已和迪阿斯巴失去了聯繫。看來它不可能倖存……不管怎麼說,那幅地圖現在已毫無意義了。

基特隆突然從出神狀態驚醒過來。他似乎很緊張,而且很不自在,壓根兒不像一個自負而自信的人。在上面的城市裡,他一直是自負而自信的。

「我認為現在我們不該再往前走了,」他說,「在……在我們做好更充分的準備之前,再往前走可能不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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