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篇 昨夜夢魂中 第二十五章 好事多磨

麻風的威脅

就在熊、朱二人復交歡宴之後數日,熊副官忽接羅司令密召至司令卧室。羅親手關好了門,乃向熊出示一「絕密」情報。那是中央「調查局」一位「管區長」專差送來的,大意是:據可靠情報,敵諜川島芳子正訓練大批患有嚴重「麻風病」美女,化裝難民,潛入我後方,專以毒害我高級軍政領袖,並刺探情報為務,用特專差通知貴部長官加意防範,云云。

羅司令是南方人,知道「麻風」毒於蛇蠍,而麻風患者,往往都是絕代佳人。羅司令已有個「墊飢幺二」,又正預備與一難民姑娘葉小姐結婚,故閱電極為恐懼,乃召心腹密議。

「麻風是南方的病,」熊閱電之後回報說,「長江以北可能沒有吧?」

「這種傳染病發源於南方,可能傳染於北方。」羅肯定地說著,並把這「代電」在火盆中燒掉。

「我想我們此地沒有什麼女難民嘛。」熊說。

「我們旅部里就有哎,」司令說,「楊營長太太,我那幺二和瑩姑娘不都是難民營出來的?」

「至少瑩姑娘不是,大家閨秀出身嘛!」熊恭順地替瑩姑娘開脫。

「她不是什麼大家閨秀呢!」

「葉老太太總說她以前是省長夫人。」熊說。

「以平民冒充上等階級,以混入上流社會,就有可疑之處,你查查看!」「我擔保不會的。」熊說。

「你憑什麼擔保,你也能擔保楊志勇老婆?」羅司令問。

「楊太太是難民賣入堂子的,」熊說,「那我就不敢擔保了。」

「她經常與瑩姑娘通電話是不是?」羅司令問。

「女人們歡喜談談家常嘛,」熊再為楊太太開脫,「不過多用軍用電話,是不太好。」

「把瑩姑娘的專線拆掉。」羅司令說。

「瑩姑娘恐怕不太願意吧?」熊說。

「說是我的命令——防諜!」

熊在辭出之前,並再奉密令:「嚴密防諜,相機行事,不動聲色!」

奉令之後,熊就通知通訊連把瑩姑娘的專線拆了。他並向瑩姑娘也密報司令命令和防諜措施,使瑩姑娘也憂心忡忡。

服侍瑩姑娘的女傭既是難民出身,熊也請求瑩姑娘把沈嫂辭退了。但為著瑩姑娘要人服侍,熊副官乃把隔壁周婆婆雇為替工。周婆原是與葉家母女一道洗衣服的,曾和葉媽以臟言穢語吵過架。後見葉家「發了」,呼奴使婢,已久蘊嫉妒之心,現在竟受雇服侍瑩姑娘,豈能心甘?但為貪優厚工資,還是接受僱用,但不願做工。飯館送來飯菜,她卻與瑩姑娘同桌而食之,而周婆原是幹活的人,有好飯好菜,她也就能吃能拉。她看中了瑩瑩床邊的金漆馬桶,她就不再回家用她那原始的糞桶了,因此瑩瑩的馬桶常時超載,周婆又不按時清理,以致滿室臭味熏人。瑩瑩不得以只好化裝包頭、穿破衣,自己提馬桶出街清理,而街上又有特務營派來站崗保衛的士兵,他們一見瑩姑娘出街,又要立正敬禮,真使瑩瑩尷尬不堪。幸好這時阿七哥已傷愈被釋,返回案子工作。他雖不敢入葉家之門,但是時在門外逡巡,偶見妹妹提馬桶出街,他便接過去代為清洗,自此涮馬桶就變成他的工作。周婆則住在外室,扎其鞋底、補其衣服,啥也不做了。葉媽此時差不多天天出征,代替她在家的卻是一個面目可憎而驅之不去的周婆婆。

最使瑩瑩噁心的,則是周婆的食相。周婆從不刷牙,食量又大,吃起酒飯來口涎鼻涕,滴滴答答。她與瑩瑩同時舉箸,真使瑩瑩無法下咽。他們的菜飯本是附近飯館包送的二人之食,十分精緻,但在電話被拆除之後,食品亦大不如前,有時甚至粗劣不堪。葉媽如偶爾在家,則絕不夠吃;不在家則也是周婆一人啖之。瑩瑩常時終日枵腹,困居斗室,形同囚犯。有時她也向媽探聽點外界消息。葉媽除牌經之外亦茫然無所知,只說由於查諜防諜,羅司令的新房已停止裝修。加以羅還有個「小公館」,有個「叫床幺二」,他也不急於要修繕另一新房來金屋藏嬌了。這消息真使瑩瑩五內如摧,身心交瘁——一個美人胚子,也已逐漸消失。

她們母女談話之間,最使瑩瑩傷心的,便是媽媽每提到瑩瑩的婚姻且語帶醋意——她常向瑩瑩說,羅司令年齡也與她不相上下,既然母女不能同嫁一夫,她比瑩瑩倒更像「司令夫人」呢!她說得竟使瑩瑩為她害臊。

在這凄涼歲月之中,還是熊副官的態度,最使瑩瑩感激。周婆畏熊如虎,熊每來一次,足使周婆態度要好幾天。熊來時總帶些糖果及用品,語多安慰,使瑩瑩感激不盡,雖然瑩瑩始終不知他們的葫蘆里在賣些什麼葯,但將人比人,還是熊副官通情達理多了。

婊子的醋勁

瑩瑩命運的逆轉並不止於麻風的威脅呢。一次她為躲避周婆,乃獨自一人待在自己卧室。正在百無聊賴之時,忽聽前室一片女人嘈雜之聲。她剛開門探望,便碰著一位衣著入時、口銜煙捲、大約二十七八歲的女人,身後帶著三四個老媽子,洶洶走向前來,一見瑩瑩面,不由分說,一揮手便狠命地打了瑩瑩兩記耳光,打得瑩瑩滿眼金星亂飛;隨著她們又把瑩瑩推倒地上,拳打腳踢起來,踢得瑩瑩在地下哭叫亂滾。那女人一面踢打,一面口出穢言,罵:「姓葉的,你這臭婊子、狐狸精、私娼、賣×的……」一邊罵,一邊在瑩瑩的房中找到一根雞毛帚,便打起來了。瑩瑩抱著頭攤在地下任她倒拿著雞毛帚狠命地毒打,痛不可忍。旁觀的女人,包括周婆,也不勸不拉;那女人打夠了,又用左手中的煙火來燒瑩瑩的臉,瑩瑩兩手抱著頭,但手臂上、頸子上,已被燒傷數處。香煙滅了,那女人又把熱水壺中的熱水,潑向瑩瑩的頭上,瑩瑩只是抱著頭在地下亂滾。那女人潑完了水,一看床頭有隻馬桶,乃叫跟來的婆子說:「把馬桶倒到她頭上去!」

兩個婆子相顧愕然,那女人把雞毛帚柄一揮,把掛燈打個粉碎,弄得玻璃遍地、煤油四溢。「你們把馬桶倒下去!」那女人瘋狂地大吼起來。那兩個婆子不得已乃把馬桶抬出,剛抬到瑩瑩的身邊,那女人便上去一腳把馬桶踢翻,頓時糞便橫流,弄得瑩瑩滿頭滿身,臭不可當。這女人乃掉轉頭來,罵聲不絕地揚長而去;只剩周婆,但她也躲出門外,與門外的衛兵問話,問那女人是誰。

「她是司令的二姨太,堂子里出來的,」衛兵說,「凶得很,誰敢阻擋她!」

周婆見瑩瑩攤坐室內已不成個人形,正不知如何是好時,幸好阿七趕來。他不由分說,便把葉媽的蚊帳取下,然後走入後房,在衣櫃內取出些毛巾等物,把妹妹身上、地上糞便擦凈,乃用葉媽蚊帳把妹妹裹起,拉到室外,倒睡葉媽床上;自己反身出去,又找了幺三,二人各挑一擔水,帶了掃把和豬鬃刷,把瑩瑩的卧室清刷一遍,然後把瑩瑩的蚊帳也取下,把一切不潔之物包了起來,提往鎮下河邊洗滌。

他二人又燒了熱水,把瑩瑩床後澡盆拖出來,放好溫水,才請周婆和趕來幫忙的劉穩婆二人把瑩瑩扶入室內洗滌。

這時葉家門前看熱鬧的人已擠得水泄不通——來看這場「二姨太打三姨太」的醋海波濤。那個衛兵怕人多出事,乃回去報告了排長,驚動了特務營,營長和營長娘子也知道了。金環乃帶了幾個婆子、衛兵、衣物、香肥皂……趕到現場。

這時熊副官也率熊太太趕來,並帶來轎子一頂,熊副官招呼衛兵驅散看熱鬧的人群。楊營長夫人乃走入瑩姐的卧室,把遍體鱗傷而神情失常的瑩姐,抬入營部洗澡療傷;熊夫人也送來「參湯」壓驚,熊副官則守在營部照料,半夜始去,頗使瑩瑩感激不已。

金環「翻身了」

金環在營部把瑩姐招待得無微不至,成群的婆子、丫頭、勤務兵一呼百諾,忙得團團轉。洗澡、敷藥、撲香粉之後,金環把瑩姐安排在自己華麗而寬大的雙人銅床之上養傷;傍晚則叫來精緻酒菜擺在床前,為瑩姐壓驚。金環頗能喝兩杯。瑩瑩在小環撫慰之下,傷痛頓減,也喝了點酒;臉上雖被熱水燙得浮腫,手臂腿背還傷痕斑斑,心裡倒平和多了,但也開始感覺不安——營長娘子這樣招待她,她卻沒機會謝謝楊營長——瑩瑩向小環表示要謝謝營長。

「他在外面,」小環說,「我叫他不要進來,你受傷嘛。今晚我陪你睡,叫老楊在外面睡行軍床!」

「這怎麼使得!……」瑩瑩知道楊營長是有名的壞脾氣,常常打老婆的,愈想愈不安起來。

「沒關係,沒關係,」金環自信地說,「他現在常常睡帆布床——以後再給他買個銅床,讓他一個人睡。」

金環這句話把瑩瑩說得大驚失色,而金環也看出瑩瑩的驚奇,乃補一句說:「我現在常時叫他出去睡——他聽話得很。」

「……」瑩瑩真是驚訝不已。

「你猜老楊現在脾氣為什麼這樣好?」金環說得唧唧而笑並伏到瑩瑩懷內來,卻碰到瑩瑩的傷處,使瑩瑩一「噓」;她連道對不起,又坐起爬到瑩瑩耳邊,唧唧地說:「我有孕了,老楊想要個兒子,所以他現在對我百依百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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