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篇 昨夜夢魂中 第二十一章 地下乾爹

認了個「乾爹」

王師傅在梅溪鎮上只是個以殺豬為生的「屠戶」,和偶爾收點門徒的武術「教師」。可是他在西山東區的「江湖」里,卻是個威鎮數百里的「老頭子」、「掌門人」。他的「輩分」是當地「一貫道」支派里,「後八字」(「天錫純嘏,延慶開祥」)中的「嘏」字輩。「嘏」字輩「老頭子」,如今是鳳毛麟角了。在目前「慶」字輩「當家」的江湖上,他不能多開香堂,廣收門徒。在貼身門生中,他只收「幺三」和「阿七」兩個——因為經過慎重選擇,他覺得他二人不會「為非作歹」。

王氏在清末原是一位「走鏢」的。他一家做「鏢師」已有四五代以上的歷史。武功學的是與少林平分江湖的「武當派」。搞武術的人——尤其是少年武術家,最歡喜找人打架,不見血、不殺人,不過癮。王氏少年時因武術高強,而出手傷人,搞出人命,被官家緝捕十餘年,弄得家破人亡。中年以後「收了性子」,覺今是而昨非,自己絕不以武功驕人,收徒弟雖非「單傳」,亦絕不超過三五人——「幺三」和「阿七」都是他認定的可傳之材,但絕不會以武功驕人的本分青年,安貧而樂道。王師傅晚間在「靜土庵」教拳,主要也是以幺三和阿七為主,教些基本功,他只從旁指點指點,所以學生們都只能拜他為「師祖」。

做「屠戶」這一行,是王師傅自己選擇的,因為他幼年嗜殺,中年之後,既不敢亂殺人,也無人可殺時,每天宰豬一口,大斬八塊,在他也是很過癮的事。他常時說,如能把貪官污吏、土豪劣紳,也能這樣「捅他一刀、大斬八塊」,多過癮。

在那個「是非善惡」的標準都由官家來做主的時代,王屠戶在那社會底層一切自己作不了主的貧民百姓中,因而成了一盞暗處的明燈,為大眾所崇拜,他的聲望,在那個地下世界裡是愈遠愈響的。

這次他搶救瑩瑩一命之後,也自認做了一件「勝造七級浮屠」的好事,打抱不平,就要打到底。在他肉案子早市收了案子之後,他和兩個徒弟,換了乾淨衣服,燒了兩斤肘子肉,帶了一壺燒酒,又回到葉家來。

這時瑩瑩已能坐起,葉媽正在喂她點稀飯。王氏師徒進門時,瑩瑩要下床相迎,王屠戶阻止了她,自己取了湯匙,餵了瑩瑩幾口。

「心肝,你早晨受了些驚,現在好些嗎?」王師傅很慈祥地問瑩瑩。

他這一問,使瑩瑩想起爸爸生前常叫她的「心肝」二字,一時悲從中來,淚潸潸下,哀傷地說:「王伯伯,我好多了。」

「寶貝,你放心。」王輕聲而親切地說,「叔叔在此,看哪個邪仔,再敢碰你!」

葉媽看到那熱氣騰騰的紅燒肘子,因問王師傅,是否要燒點飯,王說不用啦,我們可以喝酒吃肉。

王叔叔又同瑩瑩談了半天,一再說:「瑩瑩太心疼人了,難怪那些雜種來欺侮你。以後由叔叔做主,看那些雜種還敢來!」

瑩瑩覺得王叔叔看起來似乎粗壯魁梧,但卻和死去的爸爸一樣慈祥。既有委屈,恨不得一下倒入叔叔懷內嗚咽一番。她一面想著一面淚下不止,更使王叔叔心疼不已。

「瑩瑩呀,」王師傅又慈祥地說,「我一輩子未收過女徒弟、乾女兒,今朝就破個例,把你收下吧。」

「伯伯要收我做乾女兒!?」瑩瑩不禁破涕為笑。

「收你吧!」王說,「以後叫我『乾爹』。」

「真的?」瑩瑩又淚下如雨。

「真的,叫我乾爹!」王說。

「乾爹!」瑩瑩哇的一聲,痛哭起來,一下撲到乾爹懷內,氣喘喘地嗚咽得甚為傷心。

「瑩瑩多可愛啊!」乾爹撫摸著瑩瑩的頭髮,感嘆甚久。許久王師傅又說:「那麼就行個禮吧。」

這時葉媽感到餓得慌,已等不及了,趕快聽乾爹吩咐,燃起了香燭,又替瑩瑩梳梳頭髮,整整衣襟,然後扶女兒下床。王師傅端坐於葉振東遺像之前,瑩瑩跪在地下向乾爹磕了三個頭。那一旁站立、未發一言的幺三和阿七,這時也跪下「賠禮」。

瑩瑩磕頭之後,又撲到乾爹懷內嗚咽一陣。王師傅乃起身,整整衣襟,拉開椅子,向葉振東遺像,恭恭敬敬地磕了四個頭。瑩瑩和媽也跪下賠禮。振東如還活著,也應對磕四個頭,那他二人就是「八拜之交」了。

兩個徒弟也跟著磕了頭,瑩瑩也跪著賠了禮。然後王再問明振東生辰,原來兩人同庚,振東只大王幾個月。王師傅乃拉下袖子,彎下腰來,向葉媽恭恭敬敬地作個揖,拜過「嫂嫂」;兩個徒弟跟著磕過頭。瑩瑩都跪下賠禮。

王師傅又問明瑩瑩年齡才十八歲,乃說:「那你也拜拜兩個師兄罷!」瑩瑩乃向兩位師兄跪拜,兩位師兄也跪拜答禮。拜後這場拜師、拜乾親的儀式,就算完成了。兩位師兄幫妹妹拉開桌子。五人圍桌坐下,不一會兒,兩斤肘子、一壺燒酒就吃得精光。葉媽又炒了些剩飯,大夥和湯吃了,真是盤盤見底,一粒不剩,五人都吃得酒醉飯飽——尤其王師傅,一壺燒酒下肚,遍身發紅髮燒,已有七分醉意。

「心肝寶貝,」乾爹酒氣醺醺地問瑩瑩道,「今早王益發那廝,是怎樣撬窗進你房子中來的?——我要殺他!」

「他撬窗子,我沒有聽見哎,乾爹。」瑩瑩說著眼淚又下來了,說,「他爬上床來……」

「你知道王益發那廝,在梅溪不知姦汙過多少婦女——從十幾歲到五六十歲,連他的寡嫂、寡嬸、親姨媽、親甥女都遭在他手裡——我早要幹掉他;混蛋的當官的不管嘛!……幺三、阿七,我們去宰掉他!」

說著,王師傅便站起來,阿七、幺三跟隨在後,葉媽臉嚇得發白。瑩瑩也不知如何才好。

「偷不如偷不到」

王師傅乘著酒興,三腳兩腳趕到鋪里,在案板後牆上便抽出那把他早晨用的屠刀。阿七也抽出一把細長單刃、割肉用的鋒利無比的尖刀。幺三則拿了根鐵制的「豬鋌杖」。這鐵杖有拇指般粗,六尺多長。那是屠夫們殺豬抽血之後,從死豬腿上割洞、通杖、吹氣,使豬體膨脹,便於刮毛用的。那也是根凶厲的殺人武器。

師徒三人闊步循山坡石級,不一會便走到「稅局」門前,只見稅局門前有個衛兵,他持槍前來問話。未等他開口,王師傅便大吼一聲:「啐!」可憐那小兵便連人帶槍,翻倒地上,嚇得面無人色。那稅局門房見狀也大恐。

「狗肏的王益發,在哪個房間?」王屠戶怒髮衝冠地問他。

「他上午未來上班。」一個門房回答著。另一個則說:「在第三科,他剛才來……」

王氏師徒三人乃邁步從屋內巷道,通過第一、二科門前,走向第三科。第一、二科工作人員見狀大驚,乃群出觀看,並爭問:「什麼事?什麼事?……」

「殺那狗肏奸犯王益發,與你們無關!」王師傅吼著,已到第三科門前。在門口見王益發背窗而坐,頭上戴頂毛線帽,帽內有繃帶,正捧著小小茶壺在喝茶。他一見到這三人手持利刃,來勢洶洶,王益發乃把茶壺丟在地上,翻身越窗而逃。

「狗肏的王益發——」王師傅罵著,乃躍登於王的辦公桌上,穿窗而出,尾追不舍。幺三、阿七也越窗而出,追向前去。

這窗外是一塊平地,過平地則有彎路下坡。這時稅局內男女職員,和隔鄰機關辦公人員,也聞聲蜂擁而出,擠看熱鬧。只看王科長穿件長衫跑得像只野雞,王屠戶師徒三人持刀尾追,像三隻猛獸。

王益發剛穿過平地轉彎下坡時,只聞「颼」的一聲,一道白光,攔頭而去。王益發大叫一聲「哎呀」,便摔倒坡下。王師傅乃趕上去,一腳踩上他的脊背,踩得科長頭翹、腳翹,舌頭直是伸個不停。

看熱鬧的觀眾擠向前去一看,才知道剛才那道白光,是王師傅的刀光。蓋王益發剛轉身向坡下逃跑時,王師傅手一揚,那把利刃乃颼的一下飛了出去,擦過王益發的面脖,插入路邊的一棵大榆樹榦上去。王益發一驚,乃摔倒地上。

王師傅自樹上拔下寶刀,在王益發頭髮上擦了一擦,問這個奸犯:「應從哪處割起?」

四面圍觀的群眾,乃替「科長」代答說:「把他腦袋割掉!」有的則說:「把他××先割掉!」有的則說:「大小頭一道割掉!」引起觀眾大笑。

王師傅又踩著他再問一聲。

「王師傅開恩,饒命啦……」科長在屠夫腳下哭了,哀求饒命。

「你這狗崽子,」王師傅說,「把讀書人的臉都丟盡了!你祖宗的臉也丟盡了!」說著王師傅把那冰冷的屠刀在他頸子上、面孔上拭了幾下,使這奸犯直打觳觫,並哀求「饒命」。

「你這個王八蛋,你姦汙婦女,害了人家一輩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就對人家不饒命!」刀上的王屠戶,再踩了幾下,科長被踩得鼻血和臉上摔破的傷血與汗淚唾沫流成一大塊。真是血染黃沙。

「王師傅,」幾位觀眾大叫說,「把這個混賬王八蛋宰掉算了嘛。」

原來王益發的淫行是梅溪鎮盡人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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