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對「西靈」號來說,與外界失去聯繫或許是一件好事。如果乘客們聽說兩艘嚴重超載的滑塵艇已經撤離了現場,不知心裡會做何感想。但是眼下,他們的心思不在那裡,因為拉德利已經站到了燈光昏暗的舞台中央。

「什麼意思?你的過錯?」帕特問。這位紐西蘭人一說完,船艙里便一片寂靜。帕特並不討厭他,只是非常疑惑,因為沒有人會把他的話當真。

「說來話長,船長。」拉德利回答。他的聲音很古怪,不帶一絲感情,卻彷彿另有外人難解的深意。帕特感覺就像在聽一個機器人講話,不禁脊背發涼。「我的意思是說,不是我把船弄沉的,但這事恐怕確實和我有關。連累了大家,我很抱歉。要知道,他們在追捕我。」

原來如此,帕特心想,難怪我們會碰上成堆的怪事。在這一小群人里,有神經兮兮的老處女,有癮君子——現在又站出來一個瘋子。在我們咽氣以前,還有多少怪人沒有現身呢?

但他馬上想到,下這種定論是不公平的。實際上,他已經很幸運了。雖然碰上了拉德利、莫莉小姐和漢斯·鮑爾達(謝天謝地,情況變糟以後,這兩位還沒有發難),但還有準將、麥肯齊博士、舒斯特夫婦、傑阿瓦登教授、戴維·巴雷特——其他人也是相當聽話,從不招惹麻煩。想到這些或主動幫忙或默默配合的乘客,他的心中突然升起一陣感動,他愛他們。

哦,特別是蘇珊,她也站在他身邊,一直都是。現在她正悄悄地走向船尾,準備履行她的職責。帕特估計沒有人注意到——尤其是拉德利——她打開醫藥箱,取出一支香煙大小的注射器。那是安眠劑,如果這傢伙有什麼企圖,她已經準備好了。

但此時此刻,拉德利似乎並不想找麻煩。他看起來很有自制力,而且神志清醒,他的眼中沒有癲狂的凶光,舉手投足也不像是個瘋子。看他的樣子,應該就是個普通的中年紐西蘭人,到月球上度假的會計師。

「有意思,拉德利先生。」漢斯廷准將小心地用不帶任何偏見的語氣說,「但請原諒我們的孤陋寡聞。『他們』是誰?他們為什麼要追捕你?」

「我相信,准將,你一定聽說過飛碟吧?」

飛什麼?帕特自問。漢斯廷好像知道的比他多一些。「是啊,聽說過。」他的回答有些不耐煩,「我還在航天學的幾本舊書里讀到過。大概八十年前,傳得還挺懸乎的,對吧?」

「懸乎」這個詞似乎有些欠妥,好在拉德利並沒有表示出不滿,准將的心放了下來。

「哦。」拉德利回答,「其實在更遙遠的過去,就已經有它們的記載了,不過直到上個世紀,人們才開始留意。在英國一座古老的修道院里,人們發現了一本手寫於1290年的古書,其中就有關於飛碟的描述——可惜,這還不是最早的。在20世紀以前,就有上萬次目擊飛碟的記錄。」

「等一等,」帕特打斷了他,「你說的『飛碟』到底是什麼東西?我怎麼從沒聽說過?」

「船長,恐怕你所受的教育把它們刻意忽略了。」拉德利的回答帶著無限的傷感,「『飛碟』就是一種奇怪的飛行器,通常呈碟形。幾百年來,它們頻繁地出沒於我們的星球。1947年以後,這個詞出現得愈加頻繁。當然,有些人更喜歡稱之為『不明飛行物』。」

這番話喚醒了帕特腦海中幾縷淡淡的回憶。沒錯,他聽說過這個詞,通常它會和外星人聯繫在一起。不過,目前還沒有確鑿的證據能證明外星人的飛船曾經造訪過太陽系。

「你真的相信天外來客到過地球?」一個乘客懷疑地問。

「何止是到過?」拉德利回答,「他們不但經常到訪,還與人類有過接觸。在我們登上月球以前,他們就已經在月球背面建造了基地,到我們第一次發射探月航天器時,他們便把基地摧毀了。」

「你是怎麼知道的?」又有人問。對於聽眾們的懷疑,拉德利似乎並不在意,他一定早就習慣別人的這種反應了。儘管他的說法未必是真的,但他言之鑿鑿,有一種莫名的說服力。看來他的狂熱已經掩蓋了理性,而他自己更是樂在其中。

「我們有過……接觸。」他的語氣里充滿了自豪,「有些男男女女曾與飛碟上的外星人有過心靈感應,所以對他們有很深刻的了解。」

「但其他人都沒見過啊!」另一個不以為然的人說,「如果他們真的存在,為什麼宇航員和太空人沒有遇見他們呢?」

「他們遇見了,」拉德利惋惜地笑了,「只是不願提起而已。有些科學家保持沉默,是因為他們不想承認宇宙中有比我們更高級的智慧生命。這是個陰謀。所以當宇航員報告說發現了飛碟時,會遭到他們的恥笑。結果現在,就算他們遇到了,也會選擇保持沉默。」

「那你見過飛碟嗎,准將?」舒斯特夫人問,顯然她有點半信半疑了,「難道你也——像拉德利先生說的一樣——選擇了沉默?」

「很抱歉,讓您失望了。」漢斯廷說,「我可以發誓,我見過的所有飛船都在勞埃德公司的出廠單之上。」

他看了帕特一眼,使了個眼色,帕特明白他的意思是「隨我去一趟氣密艙」。他已確信拉德利不會製造麻煩,只是帶來了一個小插曲,且能有效地轉移乘客們的注意力,讓大家不再去想當前的嚴峻形勢。如果拉德利的狂熱能給大家帶來歡樂,倒也是件好事。

「帕特?」氣密艙的門將爭論的聲音關在了外面,漢斯廷問,「那個人,你怎麼看?」

「他真的相信那種無稽之談?」

「哦,是的——他相信自己說的每一個字。以前我就見識過這種人。」

准將很清楚拉德利的奇談怪論。在20世紀,所有對航天學感興趣的人都不會忽視這個領域。年輕時,他還讀過相關題材的理論著作——都是些怪力亂神的胡扯,或者騙小孩的玩意兒,但那些說法也曾動搖過他的價值觀,讓他不再相信人是理性的生物。這種類型的作品大多發表於瘋狂的50年代,居然還能延續至今,真是咄咄怪事。

「目前這個局面很奇怪。」帕特抱怨說,「都什麼時候了,大家竟然還在討論什麼飛碟?」

「我反而覺得挺好。」准將說,「還能讓他們做些什麼呢?面對現實吧——我們只能在這兒坐等,等著勞倫斯再來敲門。」

「但願他會來。也許巴雷特說得對——沒準工作平台也沉了。」

「我看不太可能——影響應該沒這麼大。你覺得我們下陷了多少米?」

帕特想了一下。回想起來,之前的事故好像持續了很長時間。但當時船艙里一片昏暗,他還要堵住噴涌的塵埃流,所以腦子亂成了一鍋粥。他只能胡亂猜一下了。

「可能有……十米。」

「怎麼可能?整個過程也就持續了幾秒鐘。我懷疑頂多也就兩三米。」

帕特簡直不敢相信,但他希望准將是對的。他知道,緩慢的加速過程是很難判斷的,尤其是在極度緊張的時候。漢斯廷是船上唯一一個有過類似經歷的人,他的判斷應該很準確——也能讓人心生安慰。

「上面的人可能還蒙在鼓裡呢。」漢斯廷繼續說,「也許他們還在納悶,為什麼我們不回話了。你確定無線電沒法修好了?」

「確定。斷頭完全縮進艙壁內部的管道里了,我們根本就夠不到。」

「呃,我猜也是。先回去吧,讓拉德利給我們洗洗腦——看他有沒有這個本事。」

朱爾斯把鏡頭對準擁擠的滑塵艇,一直看著它們駛出上百米。他突然發現,兩艘滑塵艇上只載了七個人——但救援現場的人數應該是八。

他急忙把鏡頭掃回工作平台。可能是他運氣好,也可能是他確實擁有一流攝像師的超強預感,剛剛調回鏡頭,無線電中便響起了勞倫斯的聲音。

「我是總工程師。」他說。眼看著自己全力以赴的成果付之東流,他的語氣里充滿了疲憊和沮喪,「很抱歉,現在才回覆你們,但你們也看到了,我們這裡發生了意外。『西靈』號好像又下沉了。這次有多深,我們也不清楚——我們不但夠不到游輪,連它的信號也失去了。

「這裡有可能會再次發生塌陷,所以我下令,讓他們撤到一百米外待命。其實,發生危險的可能性很小——我們甚至感覺不到之前的震動——但也沒必要冒險。這裡只留一人就夠了,我能處理好一切。

「我過幾分鐘再回話。我是總工程師,通話完畢。」

在幾百萬人的注視之下,勞倫斯蹲在平台邊緣,重新組裝那根探測桿——當時就是用它找到「西靈」號的。他把探測桿加長到二十米,如果這都探不到游輪,他就只好另尋良策了。

探測桿插進塵埃,隨著深度增加,阻力也越來越大。現在已經伸到「西靈」號之前所在的深度了——15.15米,桿上還留著當時標記的刻度——但這個標記很快便消失了。探測桿繼續下沉,就像一根即將刺穿月球的長矛。還有多深呢?在空寂的宇航服中,勞倫斯喃喃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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