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盛雲帆 第一千四百一十章 送吃的

大寧長安城裡有一座陵園,安葬著很多很多為國捐軀的將士,但讓人心中悲愴的是,這座陵園的每一座墳墓都是空的,戰死在沙場上的將士們沒辦法把他們的遺體運回長安安葬,所以這裡只是他們的衣冠冢。

陵園中一排一排整齊的都是墓碑,上面刻著將士的名字,籍貫,在每一塊墓碑背後,都刻著他們戰死於何處。

在陵園的一塊空地上,有一個新的土坑正在一點一點的被挖出來。

陵園裡的兩個民夫正在挖坑,其中一個挖的累了,蹲下來點上煙斗在那嘬。

「沒聽說哪兒出事了,怎麼陵園要挖新墳?」

「你沒聽說?」

另外一個民夫一邊挖坑一邊說道:「剛剛我聽大人說了一句,說不是人戰沒了,是安國公的那隻黑獒沒了。」

他停了一下,搖頭:「老死的,也……還好。」

抽煙的民夫楞了一下:「那隻黑獒?」

他把煙斗磕了磕,跳回土坑裡:「挖的大一些,聽說那隻黑獒可大了,比獅子還大,還聽說它曾經一巴掌就把獅子按的跪下來。」

「是啊,聽說它在西疆戰場上衝進敵人的騎兵隊伍里,咬翻了上百騎……你說,這也就是一隻狗吧,如果是個人……」

民夫長長吐出一口氣:「大寧有忠犬。」

之前抽煙的民夫一邊挖坑一邊說道:「怎麼也得挖的平整些,大一些,就因為它是一隻狗,所以立了那麼多的功勞也不能封侯拜將,怎麼……怎麼也得讓它躺的舒服些吧。」

他的同伴忽然之間鼻子一酸:「你說人也真是奇怪,這狗我都沒見過,平日里也不覺得狗怎麼樣,我還挺厭煩家裡養狗的,可是聽說安國公的黑獒去了,心裡還怪難受。」

「如果我能做主就好了。」

抽煙的民夫停下來,看了看同伴:「有個周末年的故事你聽過嗎?一個梟雄戰敗,他的兒子,他的侄子,為了保護他撤走而先後戰死,他的戰馬也死了,他回去之後嚎啕大哭,哭子侄,哭戰馬,還給那戰馬立了碑……」

他停頓了一下後繼續說道:「若我能做主,我也給咱們大寧的忠犬封將軍。」

「別瞎說。」

兩個人對視了一眼,誰也沒有繼續說什麼。

就在這時候遠處傳來一陣陣嘈雜之聲,兩個人直起腰往陵園大門那邊看了看,然後就看到一隊一隊衣甲鮮明的大寧禁軍進入陵園。

「禁軍!」

其中一個民夫楞了一下:「這是……」

另外一個民夫有些激動起來:「按將軍規製為黑獒入葬嗎?總不能是陛下也來了吧。」

禁軍開路。

馬車上,沈冷坐在那看著黑獒已經僵硬的屍體,他眼睛紅紅的,手一直都沒有離開黑獒的額頭,黑獒像是睡著了一樣,一動不動的,它以往偷懶的時候也會這樣,假裝睡的很死,不管沈冷怎麼叫它都不理。

尤其是它老了之後,更加會演,有一次它在茶爺面前走著走著忽然就停下來,朝著茶爺叫了一聲,然後一頭栽倒在地,四肢伸直,好像瞬間就不行了。

茶爺驚呼著蹲在它身邊,然後它跳起來跑了,跑到遠處回頭看著茶爺,好像在說哈哈哈你被騙了吧。

這樣的戲,它演過很多次。

茶爺後來已經見怪不怪,可是在黑獒去了之後茶爺忽然間想著,那是不是黑獒在一次一次的預演自己離開時候的場景?它只是想看看,自己如果走了,主人會是什麼反應。

茶爺的手放在沈冷的手上,但她知道自己溫暖不了沈冷,因為她自己的手心也那麼涼,可是兩個人的手疊加在一起,就有了溫度。

可能對於別人來說,一隻狗死了,並不會有什麼影響。

對於沈冷和茶爺來說,黑獒是家人一樣。

十幾年前,沈冷在安陽郡水師不遠處的那個鎮子外邊撿到黑獒的時候,應該也不會想到有一天黑獒離開的時候他會如此的難過。

陛下也來了。

這出乎了很多人的預料,陵園裡的主官急匆匆的跑過來在路邊俯身迎接,陛下從馬車上下來等著沈冷,他看著沈冷抱著黑獒那巨大的身軀從馬車上下來,眼睛裡都是心疼,沈冷的悲傷似乎觸痛了皇帝的心。

灰獒一直跟著,它就默默的跟在馬車旁邊。

對沈冷和茶爺來說,他們失去了一位朋友。

對於灰獒來說,它失去的……是父親。

「喵兒。」

沈冷走到墳坑邊上,把黑獒的屍體放進剛剛運來的棺木中,他的手最後一次在黑獒的腦袋上揉了揉:「到了那邊,別欺負閻羅王,他未必打得過你。」

說完這句他猛的仰頭,眼淚滑落。

看著它長大,看著它離開。

遠處,皇帝轉身問:「可有墓碑?」

站在一邊的人互相看了看,誰也沒有想到這個問題,陵園的主官俯身道:「陵園中有現成的石料,有工匠,可是……刻什麼字?」

皇帝略微沉吟了一下,緩緩說道:「神獒校尉之墓。」

他看向遠處:「它算是沈冷的親兵校尉,但不僅僅是沈冷的親兵校尉,它還是大寧的忠犬,朕今日就開一個先河……封黑獒為校尉,按將軍之禮下葬。」

聽到皇帝這句話,禁軍一個隊列的騎兵開始向前,他們整齊的催馬走到黑獒的墳坑不遠處,一排整齊的騎兵同時抽刀,黑線刀遙遙指向天空。

那是戰刀,那是戰禮。

當夜。

肆茅齋。

皇帝坐在窗口看著外邊的月色沉默了很長時間,皇后站在他身邊,手在他的肩膀上輕輕的捏著,她感覺的出來,皇帝的心情不好,後背都有些僵硬。

「那兩個孩子……」

皇帝忽然說了三個字,後邊的話卻沒有繼續說出來。

皇后懂。

那兩個孩子,剛剛開始面對離別,這不同於戰場上的離別,沈冷是軍人,那樣的離別對於他來說真的見到太多太多,皇帝想說的是,沈冷和茶兒,到了要面對身邊熟悉的人或者什麼離開的年紀,皇帝知道黑獒對於沈冷和茶兒來說有多重要,也知道這樣的悲傷很長時間都不會緩過來。

他小時候也養過寵物,一隻小狗,養到半大的時候,不知道吃了什麼東西死在了他的院門口,他在皇宮裡的時候不讓他養,住在書院後老院長卻不管,那隻小狗就是老院長給他找來的。

當時皇帝十一二歲,在門口看到那隻小狗的屍體,然後哇的一聲就哭了,他當時想著,小狗應該是很難受很難受,但還是拼了命的爬回家門口。

現在回想起來,依然覺得有些難過。

「他們都是大人了。」

皇后聲音有些低沉,似乎心情也受到了不小的影響,她和黑獒也很熟悉,黑獒還在宮裡養過一段時間。

「幾年前,長燁說羨慕沈冷家裡的黑獒,他也想養一隻,跑來問我能不能在宮裡養,我說養可以,但是你應該做好準備……」

皇后道:「如果沒有做好離別的準備,就不要養了。」

養寵物,始於好奇,好玩,可愛,各種各樣的理由,可是每一個開始養寵物的人,應該都不會在養寵物的時候就去想離別的事。

「他們已經做好準備了。」

皇后拍了拍皇帝的肩膀。

皇帝嗯了一聲,自言自語的說了一句:「他們……已經到了該不斷面對離別的年紀了?」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嗓音不由自主的有些發顫。

「人……」

皇帝長長吐出一口氣:「真累,真難。」

大將軍府。

一家人圍坐在一起準備吃晚飯,孟長安拎著一壺酒坐在沈冷身邊,比划了一下,沈冷搖頭:「我沒事,不用,我也不會因為黑獒沒了就吃不下睡不著,從北疆回來之後我就一直在想著,所以……」

孟長安問:「一直在想著,一直在準備著,所以……有用嗎?」

沈冷怔了怔,搖頭:「沒有。」

「喝酒。」

孟長安給沈冷倒了一杯酒,老院長和沈先生對視了一眼,兩位老人誰都沒有說話。

「喝酒。」

沈冷把酒杯遞過去,然後側頭問了一句:「喊繼兒和寧兒了嗎?怎麼沒來?」

茶爺道:「剛剛他們倆在屋子裡還在做功課,我去喊過,繼兒帶著寧人去洗手了。」

沈冷嗯了一聲,忽然覺得不對勁,他猛的起身跑到裡屋看了看,屋裡沒有人,又跑到廚房,廚房也沒有人。

大街上。

小沈繼拉著小沈寧的手往前走,好在大街上的街燈還算明亮,兩個小孩子盡量的走在燈火照亮的地方,遠離黑暗。

「怕不怕?」

小沈繼問。

小沈寧搖了搖頭:「不怕……娘親說黑獒沒了,為什麼會沒了?她還說讓咱們在家裡好好等著,她和爹去送送黑獒,送到哪兒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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