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定君山 第一千零五十八章 餃子

臘月三十,京畿道,距離長安城三百七十里,普響鎮。

李長澤回頭看了一眼長安城的方向,駐足停步,每年的年三十早晨都要給他母親上香燒紙,皇帝不準有人為罪後掃墓祭奠,他就偷偷的做,在東宮他自己的屋子裡,關上門,把所有人都趕走,掛上他母親的畫像,跪在那磕頭,上香,燒一把紙錢。

以往這些東西都有曹安青為他準備,他無需惦記著,可是今年不一樣,他本以為皇帝會在過完年之後再讓他離開長安,雖然他自己已經做好了準備而且是主動提出來的,可哪裡想到他父親竟然那麼決絕,距離過年沒多久那道旨意卻寫的是流放三千里立即執行。

皇權啊,就是那麼高高在上。

太子朝著幾個跟著他的人歉然的笑了笑:「抱歉,稍等。」

他在路邊折了幾根枯草插在地上,跪下來認真的磕頭。

「母后,又過年了,真的好快,你生前吃齋信禪,按照禪宗的說法人有六道輪迴,你也應該早就輪迴重新投胎轉世了吧,不過就算是你還投胎在這大寧天下,應該已經認不出我,也忘記了前世。」

磕了頭,李長澤站起來又俯身一拜:「這輩子一定不要再去那麼在乎一個人,不然的話你還是會很辛苦。」

說完之後轉身繼續往前走,那幾個看起來面無表情的人也繼續跟著,這四個人中三個是廷尉府的高手,一個是大內侍衛,他們奉旨沿途保護李長澤,而他們的目的地是……西疆。

旨意上寫的是西疆虎骨塔,那是一個人跡罕至的地方,位於定君山往北,虎骨塔這個地方歷來都是重犯充軍發配之地,他們要在那邊修建城關,那是一片可怕的無人區,就算是有罪犯可以從虎骨塔逃出去也不可能活著離開,如果真的有人逃離,看守虎骨塔的守軍連追都不會追,千里無人區,沒有水源,連一棵草都沒有,人走在那就和走進地獄沒有什麼區別。

最主要的是,看守虎骨塔的是唐家的人。

作為懲罰,李長澤必須走到虎骨塔,並且在虎骨塔停留半年時間才可以按照他自己的想法去周遊天下,他沒有怨言也沒有資格有怨言,從長安走到虎骨塔這樣走的話要走半年以上,到了地方再停留半年做苦力,那時候的他應該已經再也看不出曾是太子。

「休息一會兒。」

領隊的大內侍衛於爭河往四周看了看,這個鎮子很熱鬧,孩子們在四處瘋跑,爆竹聲聲,雖然絕大部分人家會在大年初一的早晨才把春聯貼好,可心急的人家門外已經兩側掛紅。

「我去看看能不能買來些什麼。」

於爭河示意那三個廷尉戒備,他一個人走進鎮子,在一戶開著門的人家門外停下來,於爭河看到院子里有兩個老人正在收拾院子,一個洒水,一個掃,還在低聲交談著什麼。

「兩位老人家,我是過路的官差,正好趕上年三十走到這,想問問二老,方便不方便賣給我一些餃子?」

「賣?」

老漢看了看老太婆,老太婆也笑起來:「官爺,你真是看不起我們普響鎮的人嘞,快進來,今天是大年三十,餃子要到晚上守歲的時候才會包,不過既然你想吃,現在給你包,家裡有現成的肉和菜,省事。」

「別別別,還是應該買的。」

於爭河連忙說道:「實在是不好意思,路上若有能吃到餃子的酒樓我們也不會來叨擾。」

「進來!」

老漢瞪了他一眼:「你是因為你是官爺,你官大所以就你說了算?」

於爭河道:「不是不是,只是覺得今天這日子叨擾確實……」

老漢道:「既然不是你官大說了算,那就是我歲數大我說了算,進來歇著,想吃餃子就等一會兒。」

官不拜民,可是於爭河卻抱拳俯身一拜,他此時此刻不覺得自己是官,只是個大寧的後生,而站在他面前的是兩位大寧的老人。

不多時,廷尉府的人帶著李長澤進門,於爭河道:「我和鄧遠在門口,卓東來你去院子後邊,楊挺你在院子里。」

吩咐完了之後看向那兩位老人:「只需包一個人的餃子就好。」

「一個人的?」

老漢和老太婆兩個人都楞了一下,看了看那五個人,老漢有些惱火:「你是覺得我家裡窮嗎?」

於爭河連忙搖頭:「不是不是,只準備他一個人的就好,我們不用。」

聽到這句話李長澤也楞了一下,他看向於爭河:「你……來為我求一頓餃子?」

「求?」

老漢聽到這句話微怒:「我不管你們是什麼人,多顯貴,多了不起,既然進了我家的院子,要麼都給我坐下來一起吃頓飯,要麼就都給我走。」

半個多時辰後,屋子裡,桌子上擺了六七盤餃子,滿滿當當,熱熱乎乎,熱氣讓屋子裡的視線都有些模糊,李長澤的眼睛也有些模糊。

他手上都是面,人生第一次學著包了幾個餃子,笨拙的讓他有些臉紅,他一直都覺得自己是個很聰明的人學什麼都快,可是這看起來簡簡單單的事卻根本做不好,他包的那幾個餃子看著像是扭曲的小丑,而別人包的餃子才是形形色色的人。

「一起吃。」

老太太坐下來:「你們今天就暫時忘了自己是當官的吧,老太婆就不客氣了,家裡難得來這麼多人,平日里也還好,今天可是大年三十……老太婆我可不想錯過這熱鬧。」

「老人家,你家裡人……」

「家裡人都在了,只有我們老倆。」

老漢看了看李長澤:「我兒若還在家的話,他應與你一般年紀。」

李長澤剛要問你兒子去哪兒了,就看到老漢顫巍巍的起身,走到屋子裡正東那面牆旁邊,把掛著布掀開,布下邊是一副皮甲,乾乾淨淨,整整齊齊,只是皮甲上胸口位置有個洞。

「我兒曾是北疆戰兵校尉,應該不比你們官小吧?」

「不比我們小,比我們大。」

於爭河第一個站起來,朝著那副皮甲行禮,他站起來,三個廷尉府人也都站了起來,那皮甲擦拭的如此乾淨,可是浸透了皮甲的血跡是擦不掉的,這樣的一副甲胄在,兩個老人時常擦拭的時候是什麼樣的心情。

「比我們都大。」

四個人朝著皮甲先行軍禮,然後又俯身一拜。

李長澤也站起來,看著那皮甲,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說什麼好。

「沒事沒事,快坐下吃飯,一會兒餃子都黏上了。」

老漢走到一邊拉開櫃門,取出來一壇酒:「這壇酒是撫軍司的人送來的,和那封信一起送來的……這好像是撫軍司的規矩,戰死在邊疆的孩子們家裡都會收到一封信,收到撫恤,收到一壇酒,他們說這不是祭酒,是慶功酒,因為大寧出征從無敗績。」

他抱著酒罈坐下來:「看你們行軍禮,你們也都是戰兵吧,我不問你們要去做什麼,任務嘛,不能隨便亂說,可是只想著,若我兒還活著,這壇酒該和誰喝?以前我嘴饞想嘗嘗,老婆子不讓,她說這酒不能隨便亂喝,得和對的人才能一起喝,誰是對的人?和他的同袍啊……他已經沒機會和同袍同飲,我代他來,敬你們一碗酒,我兒的慶功酒只能是和他一樣的大寧戰兵一起喝。」

這碗酒,太重了。

李長澤端著這碗酒,看著不遠處那一副有破洞的軍甲,忽然間想到,原來眾生皆苦。

他自然認得出來,那並不是校尉皮甲,撫軍司的人來應該說的是校尉戰死,那是大寧戰兵的慣例,戰死的人都會被稱一聲校尉,退役的老兵都會被稱一聲老團率,這兩個可憐的老人,以為他們的兒子已經是校尉了,可那只是一件伍長皮甲。

戰死的士兵是按照校尉規格撫恤,這是大寧皇帝陛下定下的規矩,當今陛下,李承唐的父親。

所以他很清楚,所以他有些傷感。

「我兒原來在京畿道甲子營從軍,後來不知道為什麼,急匆匆的趕回家裡來,說他是誰的親兵來著,記不住名字了,那個人要調去北疆一個叫息烽口的地方,他們這些親兵都必須跟著一起去,我兒還說,北疆就要打仗了,他可能會有一陣子回不來,等回來了就在家好好陪我們幾天。」

老漢回頭看向那副軍甲:「他現在倒是天天能陪著我們了。」

李長澤本來還沒什麼反應,忽然聽到這句話後楞了一下,腦子裡嗡的一聲有什麼東西閃了出來,片刻之後他的臉色就白的嚇人,手都在微微發顫:「老人家,你兒子……是從甲子營調去的息烽口?」

「是啊,甲子營。」

老漢提到甲子營的時候格外的自豪:「咱們京畿道的戰兵,拱衛長安,那相當於是天子禁軍啊。」

李長澤感覺心口裡炸了一下似的,再看桌子上的餃子好像一個一個的突然往外冒血,那些人是他調去北疆息烽口的,那些人也不是和黑武人戰死的……

他轉身就往外跑,瘋了一樣的跑了出去。

屋子裡的人全都怔住,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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