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定君山 第八百一十一章 內賊外賊

長安城。

一家很不起眼的客棧里,荀直坐在窗口品茶,茶不是什麼好茶,只是客棧里提供的最便宜的茶碎,他身上的衣服已經好久沒有換過,口袋裡的銀子也已經快要用完,可他依然讓自己看起來很有風度,就像他當年一首七絕一篇策論便名滿京華的時候一樣風度翩翩,然而,這也只是他自己以為的還得以保全的尊嚴。

太子那邊斷了所有的聯絡,暴露給東宮的人已經被全部除掉,一個不剩,閣老沐昭桐留在這個世上的痕迹已經越發的淡了起來,算來算去,也已經沒有幾個人了。

和太子那邊斷了聯繫,最直接的反應就是失去了財路,就連江南織造府那邊都一片惶恐,廷尉府,刑部,吏部,三部官員進駐江南織造府,這個時候誰還敢跟他有聯繫。

荀直這些年一直都過的很隨意,隨意,是因為不缺錢,皇后不曾虧待他,後來沐昭桐也不曾虧待他,連荀直自己都以為,他這一輩子就算一事無成也會衣食無憂,哪裡想到閣老這才死了多久,他已經落魄如此。

茶很苦,不好喝,但他還在一口一口的品著,彷彿能從這劣茶中品出來人生百味。

門外響起敲門聲,等了一會兒之後荀直才起身去開門,客棧的掌柜端著一盤食物上來,看起來有些粗糙的白米飯,再加一盤醋溜白菜,按照長安城的物價,這兩樣東西加起來也沒幾個錢。

「貴客。」

掌柜的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若是你方便的話,咱們住店的錢也該結一些了。」

荀直把飯菜接過來,點頭:「稍等。」

他回去,在錢袋子里翻了翻,從僅剩下的兩塊指甲大小中選了一塊小一些的,回到門口遞給掌柜:「先給你結一些,我是來長安討債的,那邊答應了我過兩日就把銀子送來,到時候再一併結給你。」

掌柜的看了看這銀豆子,忍不住嘆了口氣:「也好,你慢用,一會兒我再上來把盤子收走。」

「多謝。」

荀直俯身一拜,掌柜的嘆息著下樓。

荀直回到屋子裡,認真的洗了手,到桌子那邊坐下來,看著那簡單到讓他都覺得自己有些可憐的飯菜沉默了許久,然後拿起筷子,坐的筆直,依然保持著一個學者應有的姿態。

剛吃了兩口,門外又有敲門聲,荀直依然等了一會兒,確定那敲門聲是聯絡用的暗號之後臉上竟是有幾分難掩的喜悅,他猛的站起來,想了想,取了一塊布把桌子上的菜飯蓋住,然後整理了一下已經髒了也滿是褶皺的衣服,邁步走到門前。

拉開門,門外站著一個年輕人,看起來二十幾歲模樣。

「荀直先生。」

門外的年輕人拜了拜,看到荀直這一身衣服,那一臉的鬍子,沉默片刻後把背後的行囊打開,從裡邊取出來錢袋,把裡邊的錢分出來一半遞給荀直:「我知道此時走,對不起先生也對不起閣老,可是先生,大勢已去……天字科的人不用朝廷除掉,太子那邊就已經在動手,此一時彼一時,閣老在的時候我們風風光光,現在,連生活都難以為繼,這些銀子不多,先生若是已有什麼打算,就當是先生離開長安城的盤纏吧。」

荀直看著那些碎銀子,想著連閣老為皇后掌管的天字科殺手之一都如此落魄,失去了所有的後盾,他們死的死逃的逃,已經沒幾個人了。

「先生,聽我一句勸,早些離開長安吧。」

年輕人抱拳,再次拜了拜:「先生保重。」

荀直看著手裡的碎銀子,搖頭:「銀子你帶著路上用吧,走到離長安城遠一些的地方去。」

「我的夠用了,先生……買件衣服吧。」

年輕人大步離開,走到樓梯口,又回頭:「先生如果不嫌棄,又或是沒有去的地方,不如隨我回老家……我老家在連山道隨園縣,我年少離開,到現在也差不多二十年沒有回去過了,依稀記得村子西邊有一片桑園,我想若是可以的話,回去把它租下來。」

荀直問:「你叫什麼名字?」

「名字?」

年輕人搖頭:「哪裡還記得自己名字,我四五歲就進了德松觀,如今已經十九年,用的一直都是道號……名字,不重要了,道號煥然,也不重要了。」

他看著荀直問:「先生有要去的地方嗎?要不要隨我通行?」

「沒有……不必了。」

荀直茫然的搖了搖頭。

煥然道人又是一聲長嘆,說了一聲先生保重,然後邁步下樓,剛到樓梯口,一個身穿布衣長衫的年輕男人正在往上走,看了看煥然道人,又看了看荀直,忽然就笑了笑:「原來是一樣的喪家犬。」

煥然道人臉色一變,手下意識的去摸行囊,行囊中藏了一把匕首,出城的時候不會查的那麼嚴,就算查到了只說是出遠門防身用,城門守也不會太為難。

「你是誰?」

荀直問。

「我?荀直先生是見過我的,怎麼,認不出了?」

這個年輕人說話的時候那笑容讓荀直厭惡,那是一種赤裸裸的不加掩飾的嘲笑。

「蘇啟凡?!」

荀直忽然認了出來。

他和這個人確實有一面之緣,只是太久了,久到自己都已經完全忽略,那時候這個人還在朝廷里做官,而他在給太子李長澤做講學先生,有一次別人的飯局上,荀直和蘇啟凡見過一面,這個蘇啟凡應該已經有四十歲才對,可是他生的面嫩,看起來也就三十歲不到。

「荀直先生,過的似乎不好?」

蘇啟凡邁步上樓,看了一眼煥然道人:「你是德松觀的?」

煥然道人搖頭:「與你無關。」

蘇啟凡笑著說道:「閣老離開長安之後,至少有上百個人是靠我的接濟活著,如果你是天字科的一員,那你這兩年來花的每一個銅錢都是我的,什麼叫與我無關?」

「蘇啟凡,你想幹什麼?」

荀直問了一句。

「荀直先生不打算請我進去坐坐?」

蘇啟凡一邊說著一邊繞過荀直走進那個不大的客房,進門之後往四周打量了一下,然後唏噓道:「堂堂荀直先生,曾經是皇后娘娘的座上賓,太子的授業師,連閣老都把你稱之為當世才俊翹楚,看看……」

他伸手把蓋在桌子上的布掀開,那一盤白菜是豬油炒的,這般寒冷的天氣,屋子裡又沒有點著火爐,菜很快就涼了,白菜上裹了一層白膩,看著就寒酸。

「先生真是節儉。」

蘇啟凡坐下來,指了指下意識跟到門口的煥然道人:「把門關上。」

荀直和煥然道人兩個人對視了一眼,進門,把房門關好。

蘇啟凡把背著的包裹放在桌子上,聽聲音很沉重,他將包裹打開,裡邊全都是金子,至少有幾百兩。

「你是天字科的人,天字科的人是無價之寶,如果你想找地方隱退,從這裡拿走一半金子,算是遣散費,閣老交給我的事,我總得有始有終才行,雖然覺得可惜了你這一身本事,不過人各有志,我不強求。」

他看了荀直一眼:「剩下一半的金子荀直先生可拿走,隨意找個什麼地方做教書匠,總是不會活的太辛苦。」

荀直搖頭:「多謝你的好意,心領了。」

「清高。」

蘇啟凡笑著說道:「閣老從江南織造府拿的銀子,從平越道那些南越人手裡拿的銀子,都已經花光了,早就花光了,用以平越道叛亂,誰想到他們那麼不禁打,讓一個沈冷三下兩下就給滅了……別人不說,天字科的人這兩年的生活,荀直先生這幾年的所花的銀子,都是我起帆商行提供的,現在兩位跟我這裡裝清高,不覺得晚了些?」

荀直皺眉:「你到底想說什麼。」

「簡單。」

蘇啟凡問:「荀直先生知道我的身份嗎?」

荀直回答:「閣老的高徒,曾經被譽為閣老門下三大才俊,只是你離開朝廷的早,跑去經商。」

「那是其一。」

蘇啟凡道:「我去經商,是因為我知道沐昭桐成不了大事,最終還得連累我,還不如早早退出朝廷,做個富家翁比做個死囚犯要舒服多了……不過我需要沐昭桐,所以一直都沒有斷了聯絡,所以我說,你提到我是沐昭桐的門生,那是身份其一,我還有個身份,是沐昭桐地下錢財的管家,所以我商行的生意才會風生水起,當然這不是全部,還要歸功於我的第三個身份。」

「什麼?」

煥然道人好奇的問了一句。

「黑武人。」

這三個字一出口,荀直和煥然道人的臉色同時一變。

「既然我說了,就不怕你們知道,也不怕你們動手,我不缺錢可不僅僅是因為沐昭桐,還因為黑武帝國在我背後的支持。」

蘇啟凡起身,一邊踱步一邊說道:「這又不是什麼特別讓人驚訝的事,你們寧人能派人去黑武,黑武自然能派人來寧國,我六歲的時候人生就已經註定了,那時候我就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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