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七章 青豆 把老鼠掏出來

早晨七點的電視新聞大幅報道了地鐵赤坂見附車站內進水的情形,但隻字未提「先驅」領袖死於大倉飯店高級套間內的消息。NHK的新聞播完後,她調轉頻道,又看了好幾家電視台的新聞。但所有節目都沒向世界宣告那個巨漢毫無痛苦地死去的事。

那幫傢伙把屍體藏起來了,青豆皺起了眉,想。Tamaru事先就預言過,這很有可能。但青豆還是難以相信這種事居然真的發生了。他們大概是用了什麼方法,從大倉的高級套間里把領袖的屍體抬出去,裝進汽車運走了。那樣一個巨漢,屍體一定非常沉重。飯店裡又有很多客人和員工,還有眾多監視鏡頭在各個角落嚴密監視。怎麼才能把屍體搬到飯店的地下停車庫,卻絲毫不被人注意呢?

總之,他們肯定是連夜把領袖的遺體運往山梨縣山中的教團總部去了,然後協商如何處理它。至少不會再向警方正式通報他的死亡了。

一旦隱瞞不報,接下去就只能隱瞞到底。

大概是那場猛烈的局部雷雨,以及由雷雨引發的混亂,讓他們的行動變得容易了。總之,他們避免了將此事公之於眾。湊巧的是,領袖幾乎從來不在人前露面,其存在與行動都深裹在迷霧中。即使他忽然消失,暫時也不會引起人們的注意。他死了——或是被人殺了——這個事實被嚴格保密,只有一小撮人知道。

今後他們將用何種方式,去填補領袖的死亡造成的空白,青豆當然無法知道。但他們必定想盡一切辦法,確保組織的存續。就像那個人說過的,即使領導人不在了,體系還將繼續存在與運轉下去。誰將繼承領袖的位置?但這是和青豆毫不相干的問題。她接受的任務是殺掉那位領袖,而不是粉碎一個宗教團體。

她想像那兩個身穿深色西裝的保鏢。光頭和馬尾。他們回到教團後,會不會因為領袖就在眼前輕易被殺,而被追究責任呢?青豆想像著他們倆被賦予使命:追殺她——或者活捉她。「不管怎樣都得找到她!不然就別回來了!」有人這樣命令他們。很有可能。他們曾近距離地看到過青豆的臉,武功很高,心中又燃燒著復仇的怒火,可謂追殺者的絕佳人選。況且教團的幹部們必須弄清青豆背後藏著什麼人。

她早餐吃了一個蘋果,幾乎沒有食慾。手上仍然殘留著將冰錐扎進男人後頸時的感覺。右手握刀削著蘋果皮,她感到了體內輕微的顫抖。迄今為止從未感到過的顫抖。不管是殺了什麼人,只要睡上一夜,那記憶便會基本消散。當然,剝奪一個人的生命絕非令人心情舒暢的事,但對方反正都是不配活在世上的傢伙。與其將對方作為一個人憐憫,倒是會先生出憎惡之情。但這次不同。如果只看客觀事實,那男人的所作所為也許是違背人倫的行為。但他本人在多種意義上卻是個非同一般的人物。他的非同一般,至少在某些部分,令人覺得似乎超越了善與惡的標準。而剝奪他的性命也是件非同一般的事。它留下了各種奇怪的手感。非同一般的手感。

他留下的,便是「約定」。青豆經過一番思考後,得出了這樣的結論。是「約定」的重量作為證明留在她手上。青豆理解了這一點。

這個證明,也許永遠不會從她的手上消失。

上午九點過後,電話鈴響了。Tamaru來的電話。鈴聲響了三次後斷掉,繼而在二十秒後再次響起。

「那幫傢伙果然沒有報警。」Tamaru說,「電視新聞也沒有播,報紙上也沒有登。」

「不過他真的死了。」

「我當然知道。領袖肯定已經死了。有幾個跡象。他們已經離開飯店。半夜裡有幾個人被召集到市內的教團支部,大概是為了不為人知地處理屍體。那幫傢伙幹這種事非常熟練。還有一輛煙色玻璃的S級賓士和一輛車窗塗成黑色的豐田海獅在凌晨一點駛出飯店的車庫。

兩輛車都是山梨牌照。大概在天亮前已經抵達『先驅』總部。他們前天曾經受到警方搜查,但不是正式的搜查,而且警察們工作完畢就回去了。教團里有一個正規的焚燒廠,屍體扔進去的話,連一塊骨頭都不會剩下,整個人變成一縷青煙。」

「好嚇人啊。」

「是啊,一幫令人毛骨悚然的傢伙。領袖雖然死了,組織本身大概暫時會繼續活動下去。就像一條蛇,頭雖然被斬掉了,身子照樣還會動。儘管沒了頭,卻知道該向哪裡爬。今後將會怎樣說不清楚,也許過段時間就會死掉。但也可能長出新的頭。」

「那個傢伙不同尋常。」

Tamaru沒有表示意見。

「和以前的完全不一樣。」青豆說。

Tamaru估量著青豆話中的餘韻,然後說:「和以前的不一樣,這我也想像得出。不過,我們應當考慮從今以後的事情。應該現實一點。

不然,就沒辦法活下去。」

青豆想說句什麼,但沒說出來。她的體內仍然殘留著顫抖。

「夫人想跟你說話。」Tamaru說,「你行嗎?」

「當然。」青豆答。

老夫人接過了電話,從她的聲音里可以聽出安心感。

「我非常感謝你。無法用語言表達。這次的工作你完成得太完美了。」

「謝謝。不過我恐怕再也做不了第二次了。」青豆說。

「我明白。讓你為難了。你能安全回來,我非常高興。我不會再請求你做這樣的事了。到此結束。已經為你準備好安身之處。一切都不必擔心,就在現在的地方等著。我們在這期間為你做好迎接新生活的準備。」

青豆表示了謝意。

「現在缺什麼東西嗎?如果需要什麼,請告訴我。我馬上就讓Tamaru去準備。」

「不缺什麼。看上去是應有盡有。」

老夫人輕咳一聲。「我想跟你說,有一點請你牢牢記住:我們的行為是正義的。我們懲罰了那個傢伙犯下的罪行,預防了今後可能發生的罪惡,阻止了出現更多的犧牲者。你不必介意什麼。」

「他也說了同樣的話。」

「他?」

「先驅』的領袖。我昨晚處理掉的人。」

老夫人沉默了五秒左右,然後說:「他知道了?」

「對。那傢伙知道我是前去處理他的。他明明知道,卻接納了我。

他其實是在盼望死亡的降臨。他的身體受到嚴重損傷,正在緩慢但不可避免地走向死亡。我只是將時間提前了一些,讓他被劇烈痛苦折磨的身體安息了。」

老夫人聽到這話,似乎非常震驚,再次有片刻說不出話來。這在她而言,是相當罕見的情況。

「那個人……」老夫人尋覓著詞句,「對於自己的所作所為,主動盼望著接受懲罰?」

「他盼望的,是儘早結束充滿痛苦的人生。」

「並且做好心理準備,讓你殺死了他。」

「正是這樣。」

至於領袖與她達成的交易,青豆絕口未提。為了讓天吾在這個世上活下去,自己必須去死——這是那傢伙與青豆兩人締結的密約,不能告訴別人。

青豆說:「那個傢伙乾的事違背倫常,的確怪異,應該說是死有餘辜。但是,他是一個非同尋常的人。至少他身上具有某種特殊的東西。這一點千真萬確。」

「某種特殊的東西。」老夫人說。

「我解釋不清。」青豆說,「那是一種特殊的能力和資質,同時又是苛酷的重負。就是它,從內部腐蝕了他的肉體。」

「是那種特殊的什麼,使他走向怪異行為的嗎?」

「也許是。」

「總之,你平息了這一切。」

「是的。」青豆用乾澀的聲音答道。

青豆左手拿著聽筒,將依然殘留著死的感覺的右手攤開,望著手掌。和少女們進行多義性的交合究竟是怎麼回事?青豆理解不了。自然也無法向老夫人解釋。

「和以前一樣,在外表上很像自然死亡,不過他們大概不會視為自然死亡吧。從事件的推移來看,他們肯定會認定我和領袖的死有某種關係。正像您知道的,他們至今沒有向警方通報他的死亡。」

「不管他們今後採取什麼行動,我們都會全力保護你。」老夫人說,「他們有他們的組織,但我們也有強大的人脈和雄厚的資金。而且你又是個非常謹慎、聰明的人。我們不會讓他們得逞。」

「還沒找到阿翼嗎?」青豆問。

「還沒弄清她的下落。我猜,可能是在教團里。因為她沒有其他地方可去。眼下還沒找到把那孩子奪回來的辦法。但由於領袖的死亡,教團會處於混亂狀態。利用這種混亂,說不定能把那孩子救出來。那孩子無論如何都必須得到保護。」

領袖說,在那間庇護所里的阿翼並非實體。她不過是觀念的一種形態,而且被回收了。然而這種話,卻不能在這裡告訴老夫人。這究竟意味著什麼,其實連青豆也沒弄明白。但她還記得被舉起來的大理石鍾。那一幕的確發生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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