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與哈里相處的日子-1

大凡美國一遇戰爭,便出現紛紛的歷史百川匯於一的局面,這時全國各階層無不將這個鬥爭看做一大整體,因為此中人人有份,人人身與其役,儘管也許是間接的。但事過境遷,各路潮流便又分道揚鑣,各行其是了。曾記否,當年有過這麼一個星期:國務院同外國簽訂了一份互惠貿易協定,華爾街有幾家企業合併,紐約大街上舉行火災水漬貨大甩賣,派恩布拉夫市競選美女,某青年主婦記得她這時鋪上了一塊名貴的東方地毯,世界棒球聯賽吸引著全美五千萬球迷。

對於研究美國總統動態的人來說,從戰勝日本到爆發朝鮮戰爭這四年十個月零十日,實在是多事之秋。這段時間,華盛頓總是在鬧著點什麼事兒,而又總是脫不了哈里·杜魯門的干係。如某次他偶訪墨西哥,墨西哥總統陪他去參觀活火山,哈里便說:「比起咱美國國內的,這算得了什麼!」當然,除此以外,其間也還有許多重大的事。杜魯門看問題的角度的確不同凡響。他是總統嘛,而身居高位的人,又有誰不是只顧操心國家前途的呢!

這兩次戰爭中的間隙,無疑是翻天覆地的時代。不錯,倒是和和平平的:大炮不響,轟炸機不飛,軍艦下錨停泊,海軍陸戰隊閑得在做俯卧撐運動。對那些出生於蕭條時期、成長於烽火年代的人,這是一個過渡,一個喘息機會。這段安寧的日子裡,一代醉心搖滾舞音樂的大學畢業生(此輩很可能在六七十年代一躍而為美國各界的領袖人物)都回到昔年的女友、今日的少婦的懷抱中了。「你知道你們是怎麼回事·」1961年豬灣危機時的一天早上,埃爾斯佩思·羅斯托跟她丈夫說,「你們二次大戰的小軍官,現在可輪到你們當權了!」

後來約翰遜時代,華盛頓流行一句打趣的話,把首都說成是「住滿了有權有勢的男人和他們年少無知時娶下的婆娘」。這話未免挖苦,而且按它含意說戰後姻緣無非是此輩得意征途中一時的歧路失足,這也並不確切。對於那些青年複員軍人和新嫁娘來說,40年代後期,何嘗不是他們燕爾歡愉、山盟海誓的好歲月,心靈的寶鼎中正燃著香氣裊繞的希望之煙呢!年輕,又不曾殘廢,已經是萬幸了;結婚,就是把自己獻給對方,就是互贈定情物,不勝繾綣之樂;它像是為青春熱情所串連起來的絢麗多彩、萬花繚亂的電影鏡頭,流行樂曲若斷若續,聲、色、香、味變化無窮;又像是廁身第五大街的雙層公共汽車中,從前座乘客翻起的大衣領後一瞥而過的窗外的廣告畫;它無非是買回塑料袋裡的白色人造牛油,捏捏袋裡的黃丸使之變為奶黃色;無非是自家調製塗牆的色粉,諸如此類的身邊瑣事;還有,兩口子睡在床上不停抽煙,又是何等樂趣;而再過十年,這種樂趣就要大為失色了。

結婚這事,還意味著讓同別的新夫婦玩猜謎遊戲;意味著像《好心與寶冠》劇中的阿歷克·基內斯一對那樣輕篙泛舟;意味著等上六個月買戰後第一批福特牌、雪佛蘭牌汽車,選購好洗快乾、挺刮漂亮的新式襯衣;意味著因她至今還把私房錢縫在大花裙里而笑謔一番;意味著她到醫生那裡檢查後,你把她接出來在小飯館吃中飯時她說真的有喜了,於是兩人開懷慶祝起來;意味著觸及她初孕的乳房而產生的神妙感;還有,周末躺在床上,你為她朗誦劇本《一個推銷商之死》而哽咽;或者朗誦小說《1984年》而悚然;在電影里看瑪麗·馬丁洗頭髮,議論奎格船長這個討厭人物,或者聽伊迪絲·皮亞夫和保羅·羅伯遜唱歌,用的是那個老式落地收音電唱機,它放的地方正好把那塊褪色的牆遮著;星期日下午,拿著1948年的新產品、隨拍隨印的黑白波拉洛德相機彼此拍照;放那年夏天哥倫比亞唱片公司的產品33.3轉的10英寸或12英寸的密紋唱片;然後下一年1月份又放勝利唱片公司新產品的45轉密紋唱片,然後又突然渴望聽聽老式的78轉唱片;婚後生活也意味著在「鄉村」夜總會消磨幾小時之後又到「尼克斯」和「埃迪·康登」兩家廝混,或是沿著闃無人影的第52大街溜達(皮特里洛淘汰搖滾舞音樂,為查利·帕克和迪西·吉萊斯皮的尖聲「進步的」爵士樂「博撲」開了道、奠定基礎,就是在這裡)。燈火闌珊時,你在傑米·賴安夜總會的酒吧外,俯首而立。

這時,社會上逐漸崇尚個性,講究趣味起來。素不相識的男人在襪子上綉上花樣;把錢叫做「木拉」,向過路的少女喊「合巴!合巴」;每星期一玩滾球,清晨3點鐘給朋友打個歌唱電報,讓那個送報人唱給他聽,在新婚夫婦的彈簧褥上縛些小銅鈴,然後在門外偷聽,模仿富蘭克林·羅斯福的腔調說:「我絕不要打仗,埃莉諾也絕不要打仗」;星期日穿上羅伯特·霍特牌套服,在收音機天線紮上一根狗尾草,在汽車的望後鏡上吊著一雙嬰兒的鞋子,每星期六上午一定把汽車洗得乾乾淨淨,彼此見面打招呼時說「Longtimenosee」(「好久不見」)這樣的中國式英語,結了婚的少婦頭戴著捲髮夾就去上市場,口裡老是嚼著口香糖;她們會把全家帶去看《吉普車上四女郎》和《硫黃島戰役》之類的電影,但絕對不看《維爾杜先生》,因為《行列》雜誌揭露主角卻利·卓別林是個赤黨。

小傢伙們現在已是十幾歲了(teenage這個詞最初出現在《紐約時報雜誌》1945年1月7日那一期里),越來越露頭角。有些家庭不歡喜孩子們在外亂闖,還可以使他們循規蹈矩留在家裡。瑪格麗特·杜魯門在她1956年出版的回憶錄《紀念品》一書中寫道,人們還管她叫「『那個杜魯門的小女孩』——我像一般十幾歲的青少年一樣,對這種稱謂很討厭。」然而在白宮外面,這種「青年的力量」正在改變整個社會風氣,往往不是吵鬧過頭,就是趣味低級,使老一代的美國人嘟嘟囔囔。至於再小一些的孩子,把盛橙子的木箱條板加上溜冰鞋的輪子製成踏板車,踏在上面溜著玩,樂此不倦。

這時流行歌曲比30年代多了十倍,全國自動選唱機已有50萬部,給它的主人們每年賺2.5億美元,不過都是鎳幣。這些歌曲本身沒有什麼價值,歌詞也容易忘掉,但自動選唱機這種玩意卻很受歡迎。青年人簡直是崇拜這種機器。位於哈得孫河谷的一所名為斯卡巴勒的中學,有一班1947年的畢業班,就把一部自動選唱機作為禮物送給學校,家長和教師帶笑在一旁看著。

正是在杜魯門執政那些年,美國開始不可挽回地成為國際大家庭的成員。1941年聖誕節,氣候陰冷,丘吉爾到白宮做客,某日夜半,羅斯福靈機一動,想出了「聯合國」這個名稱。《時代》周刊在1942年1月10日那期里說,「聯合國這個新詞」已悄悄竄入世界辭彙中了。在那一年前,按照《財富》雜誌的調查,美國選民只有63%贊成美國加入國際組織。到1944年3月,贊成的就有68%。同年,在大學生中進行一次全面調查,贊成美國派出代表團常駐聯合國的,比例為50∶1。薩姆納·韋爾斯也贊成這樣做,他寫了一本頗有說服力的書,名為《抉擇的時刻》,主張要組織一個世界政府。每月一書協會把它推薦出來,作為1944年8月的名著,共銷售了近50萬冊。阿肯色州眾議員富布賴特建議,支持「創立一個適當的國際機構,使之擁有適當權力,以確保和維持各國間的公正與持久和平……而美利堅合眾國亦應參與這種機構」。這個議案以360∶20在眾院通過。到了參院,這個議案亦得到兩黨一致支持。

費城、大西洋城、芝加哥市、舊金山市和南達科他州的黑山市都想和紐約市競爭,要把聯合國設在自己市內,並免稅提供地段以供它使用。只有康涅狄格州的小城格林威治市洶洶然投了反對票,不歡迎這個新的世界組織到那裡去,但有人認為這是由於當地人反對威爾基,反對他寫的那本《天下一家》,藉此發泄一下怨氣。參議員阿瑟·范登堡在他的華德曼公園現在叫謝拉頓公園。仍然在康涅狄格大道和伍德利路西北一段轉彎的街角。現仍是一些著名議員的住宅區。寓所認真思考了幾個月,終於改變看法,認為只有通過國際相互依存,這個世界才可以生活下去。對他來說,這是個歷史性的轉變。戰時他有一次在倫敦的地下室躲空襲,德國飛彈騰空而來,震撼大地,他對他的陪同人員說:「人類有了這樣的武器,怎麼還談得上置身事外或保持孤立呢·」范登堡打破了黨內孤立派的頑抗,他對鴉雀無聲的參院發言說:「我一向公開表示,認為要依靠自己力量來保護美國的。我仍然相信,不管有無其他國家的合作,我們永遠也不能再讓我們國防力量下降到無能的程度。但我不相信今後有哪個國家光靠自己的力量,就可以求得安全。我認為美國要最大限度地和世界各國合作……我認為國際公法要具有它前所未有的尊嚴和許可權。我認為我們切身利益要求這樣做。」

兩党參議員全體起立,熱烈向范登堡鼓掌。報章讚揚他的演說,認為「毫無疑問是篇偉大的演說」,是「參院八十年來最重要的演說」,是「用武力對付一切侵略的果敢的誓言」,是「保證不再出現慕尼黑的諾言」,是「震撼全世界的一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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