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最慘的一年-2

回想起來,這是很離奇的:史密斯大發脾氣,話說得那麼凶,可是引起這場風波的話卻是很溫和的。歸根結底,羅斯福建議的無非是要為挨餓的窮人想點辦法而已。

羅斯福競選總統,總部設在紐約市麥迪遜大道331號一所不大引人注目的辦公樓里。競選運動進行得並不順利。他自競選州長大獲全勝以來,在民主黨內一直領先,但是到黨代表大會快要開幕的時候,卻突然失去了優勢。他最忠實的競選助理人是61歲的路易斯·麥克亨利·豪,此人當過記者,貌不驚人,小個子。他在回答電話時愛說:「這裡說話的是中世紀的土地神。」在紐約州外,許多政界人士都討厭他。不過,在某些論客看來,羅斯福出來競選總統,本來就沒有什麼值得恭維之處。右派的伯納德·巴魯克美國金融界和政界巨頭(1876~1965年)。——譯者說羅斯福「軟弱無力」;澤西城的民主黨頭子弗蘭克·黑格預言羅斯福在11月的大選中,「不可能獲勝」;支持艾爾·史密斯的斯克里普斯·霍華德報系各報說:「在富蘭克林·羅斯福身上,我們看到了另一個胡佛。」

當時縱觀民主共和兩黨的頭面人物,能提出進步的、解決國家困難的建議的惟有羅斯福一人。但是自由派對他的攻擊卻比別人更凶。海伍德·布龍、埃爾默·戴維斯和沃爾特·李普曼都瞧不起他。《新共和》周刊說他「絕非有高超見解和過人毅力的人」。《民族》周刊的編輯奧斯瓦德·加里森·維拉德在5月11日給羅斯福的一封公開信中寫道:「美國人向來相信,非常時期會有領袖出現,使美國制度維持下去的,可是你卻使我們感到失望。」翻一翻民主黨代表大會前各期的《民族》周刊,人們就會看到如下種種的反羅斯福論調:「讓他當總統候選人,事情難望改善。」「他這個候選人沒有引起什麼真正的熱情。」「沒有什麼證據說明人民擁護羅斯福當領袖。」「軟弱無力,準備妥協。」「在這樣的時刻讓羅斯福這樣軟弱的人繼赫伯特·胡佛之後當總統,後果勢必十分嚴重,因為人們誤信他是一個開明人物。」《民族》周刊還學著斯克里普斯·霍華德報系的腔調,這樣說:「胡佛用另外一個名字還是胡佛。」

按1932年民主黨代表大會的規則,想得到提名為本黨總統候選人,需要2/3的票數。史密斯很快就成為反羅斯福聯盟的領袖,4月底,他跟羅斯福都參加了馬薩諸塞州的預選,而且擊敗了羅斯福,贏得了本州所有36個代表的支持,投票總數是3∶1。5月,約翰·南斯·迦納(他是眾議院議長,報閥赫斯特支持的候選人,素有給人亂扣「赤黨」帽子的作風)在加利福尼亞州預選中獲勝,得到6萬張票,其次是羅斯福,史密斯居第三,票數比羅斯福略少。現在羅斯福只有一個辦法可以在全國黨代表大會獲勝,那就是跟各州民主黨頭子講條件。6月底,民主黨人集中在芝加哥(早兩個星期共和黨人在這裡提名胡佛連任總統,有一個代表想提名柯立芝,被芝加哥警察趕出了會議廳),豪在國會飯店第1502號套間開始為羅斯福拉票。他問前弗吉尼亞州州長哈里·伯德說:「你有什麼要求·」伯德說他想當參議員。這位「中世紀土地神」追問:「這就是你的要價嗎·」伯德說是的。弗吉尼亞州已經有兩名民主党參議員,但是豪說:「好吧,我們讓格拉斯或者斯旺森改任內閣閣員吧。」那時搞政治的人,就是這樣打開天窗說亮話的。

在芝加哥體育場主席台那裡,約翰·麥克法官正在準備發表一篇平淡無奇的演說,提出羅斯福當總統候選人。民主黨事先已經通過了一篇駭人聽聞的政綱,保證把聯邦政府的支出削減25%,平衡預算,維護金本位制,採取自由經濟政策,只有一項是中聽的,這就是廢除禁酒法。這時支持羅斯福的人甚至連一首競選主題歌也還沒有選定。《紐約人行道》這首歌,史密斯已搶先採用了;羅斯福家鄉海德公園是一個小鎮,並無人行道,本來也用不上這首歌。為了頌揚羅斯福先前在海軍部助理部長任內的貢獻,豪決定用《起錨》這首歌。當麥克法官走向主席台時,豪的女秘書忽然跑進房間對豪說,《起錨》這首歌絕對不能用,因為有一家香煙公司的廣播節目已經用過了。她建議改用證券市場大崩潰那年米高梅公司影片《追趕長虹》里的一首歌。這位小姐在第1502號套間的卧室里跳著走著,一邊哼著歌曲,一邊打著響指來湊拍子。豪沒奈何,只得表示同意換主題歌,抓起話筒說了一句:「告訴他們演奏《幸福的日子又來到》!」這樣就給他們那一代的民主黨人定下了黨歌。麥克法官講完了話,遊行開始,劣質的管風琴就奏出這樣的一首歌的調子:

幸福的日子又來到了!

天空烏雲盡掃了!

讓我們重唱一首歡樂之歌——

幸福的日子又——來——到了!

這首歌固然起了鼓舞作用,但這還不夠。經過三次投票,黨代表大會仍然僵持不決。有些支持羅斯福的代表動搖了。根據全州統一投票規則,在密西西比州的黨核心會議里,羅斯福只要少一票,就要失去全州的黨代表票數。幫羅斯福競選的人們聽了長島的政界人物吉姆·法利美國民主黨全國委員會主席(1932~1940年)。——譯者的話,對迦納說,如果他支持羅斯福,就讓他當副總統。威廉·倫道夫·赫斯特擔心,如果支持羅斯福的人分為兩派,就會選出一個主張美國加入國際聯盟的人為總統候選人。迦納聽了赫斯特的勸告,同意跟羅斯福做這一筆交易。迦納從華盛頓打電話通知他的競選經理人薩姆·雷伯恩,加利福尼亞州代表便轉而支持羅斯福。擠滿看台的史密斯派看見這種情況,可氣壞了。這一派的代表不肯讓全黨一致支持羅斯福,跑到各處撕毀羅斯福的競選標語。幽默評論家威爾·羅傑斯說:「哈哈!他們今天可是真正的民主黨人了。他們你攻擊我,我攻擊你;一會兒攜手,一會兒翻臉;他們鬧得四分五裂,只好休會大吉。這才合乎民主黨的傳統精神啊!」別的評論家卻沒有那麼客氣。海伍德·布龍諷刺羅斯福說:「黨代表大會翻來覆去,好像螺紋;羅斯福見縫就鑽,好像螺絲。」門肯在《巴爾的摩太陽報》上寫道,民主黨人選出的是他們黨內最軟弱無能的總統候選人。《舊金山紀事報》同意這種看法。胡佛總統第二天早晨跟朋友們踢重皮球鍛煉身體,也認為門肯說得對。有人對胡佛說,用不著擔心,美國人還是傾向保守的;另一個又說,羅斯福是一個毫無辦法的拐子羅斯福因患過小兒麻痹症,兩條腿壞了。——譯者,選民不會選他當總統的。就這樣,好些閑言碎語開始流傳起來了。

羅斯福坐上三引擎的福特機從奧爾巴尼飛往芝加哥,因為天氣惡劣,中途停了兩次,航程長達九小時。在飛機上,他寫好了接受提名的演講稿。候選人接受提名,從來沒有誰的行動這樣迅速。但是羅斯福認為,當前是大蕭條時期,人們必須採取史無前例的行動。他把腿部的支撐套扣好,站在代表們面前,說出了自己的希望。他說,民主黨應該打破「不合理的傳統」。他大聲說:「我為你們和我自己在這裡表示決心,要為美國人民舉辦新政。」有些代表認為,「新政」(NewDeal)這個名詞,是把過去的西奧多·羅斯福總統1901~1909年任美國總統。——譯者的「公道政治」(SquareDeal)和伍德羅·威爾遜總統1913~1921年任美國總統。——譯者的「新自由」(NewFreedoms)這兩個口號巧妙地結合起來了。不過記者們隨後發現,羅斯福是喜歡隨便借用別人的話的。他用的「被遺忘的人」這個詞出自威廉·格雷厄姆·薩姆納教授1883年的一篇演說。1932那年,作家斯圖爾特·蔡斯美國經濟學,社會學家(1888~〓)。——譯者剛出版了一本書,書名也恰好就是《新政》。一個詞、一個主意、一種計畫出自何處,羅斯福是不大管的。他的大政方針已見於他在奧格爾索普大學所作的一次演說。他說:「如果我對美國人的心思沒有猜錯的話,美國人非但需要,而且要求進行大膽的堅持不懈的試驗……最緊要的是要有所作為。」他已經開始邀請一些教授來提建議。《紐約時報》詹姆斯·基蘭把這些教授叫做brainstrust(智囊團),後來所有的人,包括羅斯福自己,都用了這個名詞,不過去掉了S這個字母,叫做braintrust。

如果所謂天才就是極其善於利用各種人才、各種事物的人,那麼,這位民主黨總統候選人的確可算得是一個。約翰·根室把他比做「萬向節、配電盤、變壓器」,因為通過他,別人的聰明才智就能夠得到發揮。過後不到一年,他就變成一個傳奇人物了,可是在他還是總統候選人的時候,大家覺得他也不過是一個平凡的人——50歲,寬肩膀,大個子,兩條腿癱瘓了,可是胳臂很長,兩隻手又大又多毛,滿是斑點;他華髮稀疏,肚皮略大,兩隻藍色的眼睛靠得很近,眼底下老是有些褐色的陰影,嘴邊拖著兩條長長的皺紋,像是一對括弧。毫無疑問,他所接受的是鄉紳式的教養,指導他思想的是格羅頓學校校長恩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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