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編 從全盤勝利到徹底潰敗 第七十一章 國府最後播遷,大陸全部失守

10月10日「國慶」時,廣州已微聞炮聲。「國民政府」各機關早已決定遷往重慶,由民航飛機分批運送,笨重物件則循西江航運柳州,再車運重慶。10月12日共軍已接近廣州市郊,我本人才偕總統府隨員乘機飛桂林,翌日續飛重慶。

廣州撤退時情況極為凄涼,因為我本人坐鎮至最後一刻,市內人心尚稱安定,敗退的國軍亦無搶劫情事。唯廣州警備司令李及蘭最後撤出市郊時,竟命令工兵將海珠鐵橋炸毀,實屬不該。此事徒貽共軍以宣傳口實,于軍事毫無裨益。

共軍占廣州後,旋即分兩路向西進襲。一路循西江而上直搗蒼梧,攻擊白崇禧部的右側背;一路循四邑、兩陽直趨高、雷,進逼雷州半島,以切斷白部由廣西撤往海南島的退路,構成三面大包圍的態勢。

「國防部」與白崇禧原先對這一方面的戰略計畫是以海南島為後方,必要時將主力撤至海南島,再圖反攻。此一計畫卒未實現。第一,白崇禧自信廣西可以固守;第二,因為共軍迫近川東與黔北之時,蔣先生命令原擬自湖南退入廣西的黃傑、魯道源兩兵團向黔東增援宋希濂部,以固守貴陽,以致白崇禧的精銳部隊第七、第四十八兩軍西撤時主力傷亡過巨,無力南顧雷州半島,全軍遂逐漸陷入共軍的包圍圈中。

我於10月13日抵渝,暫住歌樂山前林森故主席官邸,旋遷入城內。重慶城防以及川東防務,全系蔣先生的嫡系部隊,我的命令不發生絲毫效力,而蔣先生卻可為所欲為。我隻身在渝,一舉一動都在蔣氏心腹監視之下,言行稍一不慎,立刻可以失去自由。

原先在廣州時,黃埔系將領及蔣先生夾袋中的政客已有請蔣先生復職的企圖,然那時尚無人敢公開說出。抵渝之後,情勢便迥然不同。他們認為廣州既失,我已墮入蔣的瓮中,可以任其擺布。CC系和政學系控制下的報紙此時已不再以「總裁」稱呼蔣氏,而徑呼為「總統」。我深知蔣先生已呼之欲出,不久便要「復職」了。

果然,不久吳忠信、張群、朱家驊等便先後來找我,他們不敢明言要我勸蔣復職,只是含糊其辭地說,當前局勢緊張,希望我拍一電報請蔣先生來渝坐鎮。其實蔣先生一直飛來飛去,向來不需要我敦請,現在何以忽然要我拍電促駕呢?他們辭窮,便隱約說出希望我聲明「引退」,並參加他們「勸進」。

當吳忠信仍向我叨叨不休時,我勃然大怒說:「禮卿兄(吳忠信),當初蔣先生引退要我出來,我誓死不願,你一再勸我勉為其難,後來蔣先生處處在幕後掣肘,把局面弄垮了,你們又要我來『勸進』。蔣先生如要復辟,就自行復辟好了。我沒有這個臉來『勸進』。」

我不願勸進的原因,並非對名位有何戀棧。我只是覺得,第一,蔣先生欺人太甚。我原勸他不應灰心引退,我本人尤堅決表示不願出任總統,他迫我為之。在我任內,他卻又處處在幕後操縱,並將國庫金銀擅運台北。先縱敵渡江,後瓦解湘、贛、粵、桂的防禦。如今政府重遷,國亡無日,他居然又企圖「復辟」,置憲法於不顧,未免欺人太甚。再者,我覺得蔣政權的垮台,多半是由於蔣先生玩弄國家名器,目無法統,一味獨裁孤行之所致。如今國已將亡,他仍至死不悟。憲法既予我以「總統」職權,我絕不能助紂為虐,違反憲法與一平民私相授受。我雖知道我反對亦無用,蔣必然要復出無疑,但是我維護國家名器的原則卻不能讓步。

吳忠信、張群、朱家驊等見我態度堅決,遂不敢勉強。在此同時,居正再度勸告「內政部部長」李漢魂辭職。居很嚴重地說:「你如不辭職,就趕快離開這裡,蔣先生來了,你命也保不住!」李漢魂聽到這話,難免著急。我也知道一旦蔣先生來渝,他必要強迫我簽署勸進書,此實大違我的心愿。因此我決定以出巡為名,暫時離開重慶。

11月3日我率隨員數人,專機飛往昆明,盧漢率雲南綏靖公署及省政府各級官員和各界民眾團體在機場迎接,隨即與盧漢同車赴五華山綏靖公署。一住數日,每晚與盧漢談至深宵。盧氏對我近月來所受蔣先生的折磨十分了解,深表同情。他對蔣先生以往所加予他的種種陰謀迫害,說來尤咬牙切齒。抗戰勝利後,蔣先生調虎離山,要他率滇軍精銳兩軍在安南接收,以便杜聿明在昆明解決龍雲。迨杜氏政變失敗,盧漢始奉命回滇任雲南省省主席。在他任內,中央駐大軍於滇,中央官員囂張萬分,使他窮於應付。講到憤激之處,盧漢說:「為應付他們,我盧某簡直在做婊子!」「婊子」就是「妓女」,盧漢的意思是,他應付那些中央大員卑躬屈節的情形,簡直如妓女一般。

後來盧漢又鄭重地向我建議說:「『總統』,蔣介石是要復職了。可否由我二人發電報給他,建議把『國民政府』遷到昆明來。等他一到昆明,我便把他扣起來,一塊一塊割掉他,以泄心頭之憤。」

我一聽此言,不覺毛髮悚然。心想戰事尚遠在湘黔邊境,而盧漢已經不穩了。蔣先生如真來此,盧漢說不定把我二人一道捉起來獻給中共邀功呢!但是我表面上卻強作鎮定,只是勸他明人不做暗事,這事千萬做不得。此事我在白崇禧面前亦不敢提及,因白氏正統兵作戰,如果聽到盧漢不穩,將使他無心繼續指揮作戰了。

我在昆明小住數日,便飛返桂林。留昆時間雖短,卻有數事值得附帶一提。第一便是張群銜蔣之命來昆勸我回重慶,被我拒絕。他們的迎蔣復職運動已如箭在弦上。我一到重慶,蔣必立刻來渝,我必須變成「勸進表」上第一位簽名人。我絕不能投入圈套。只是推辭道,我要對各地作短期巡視,重慶方面有責任內閣負責,總統在不在重慶無關大局。至於請蔣復職,以及蔣來渝等,我皆絕口不提。提了,他們將來一定要引為口實,說我負不了責任,自動請蔣復職的。張群不得要領,便徑自回重慶去了。孰知後來在蔣經國所著的《負重致遠》的小冊子上,曾一再提到我向許多人表示希望蔣先生「複位」的事。該書關於1949年11月13日的記載,曾捏造一通我致張群的所謂「戊文桂」電,其中說「請速電總裁促駕,不必候仁返渝」云云。這一連串的記載,不是蔣經國事後捏造,便是吳忠信、張群等人揣摩蔣先生意旨而矯詔行之,致蔣氏父子誤認為確實出自我口。

另一件事便是李漢魂攜帶華僑周錦朝來見的趣事。周錦朝為舊金山一華僑,向無正業,只是喜歡以「僑領」身份自居,四處招搖撞騙。1948年美國大選時,民主黨副總統候選人巴克萊至舊金山做競選活動,周便以「僑領」資格見巴氏,並與巴氏合攝一影。此事在美國大選期間原極平常,絕不足以證明二人有極深的關係。抗戰勝利後,李漢魂曾到美國旅行,周因得結識李氏,便以這種照片向李漢魂誇耀彼與民主黨核心人物如何有交情。如今中國政府已無法循正常外交途徑向美國民主黨政府乞援,彼深信以他與民主黨領袖間的深交,如採用國民外交方式,由他居間斡旋,必可事半功倍云云。

他這一席話居然把李漢魂打動了。後李回國出任內政部部長,在廣州對我說,周錦朝不久回國,必大有助於國民外交,可否撥路費若干,促其啟程,以示政府召見,無負於僑民。我依議批了兩千美金,由李漢魂經手轉匯。迨周錦朝抵港時,廣州已失,彼便直飛重慶。適李漢魂因受居正警告,不敢留渝,已隨我飛往昆明。聞周氏抵渝,而昆、渝間又無民航班機,李漢魂便向我要求用總統座機往渝接其來昆,我也答應了。周錦朝居然就大模大樣,乘了總統專機來昆謁見。稍一接談,我便從他的談吐中看出他完全是一個毫無知識、信口開河的流氓。他如何能擔任「國民外交」的重要使命呢?

周辭退之後,我心恚恚不樂,覺得李漢魂太老實,上了這華僑騙子的大當。到後來我乘專機來美時,李漢魂偕行,他又央求我讓周錦朝搭專機返美。飛機中既然空位很多,我也勉強答應了。後來聽說,周錦朝竟利用中國元首專機所享的治外法權,販來違禁商品,獲利極豐。此事雖無佐證,然今日思之,猶有餘憤。

我從昆明經柳州飛返桂林,當地已風聲鶴唳,市面蕭條。共軍正逼近湘桂邊境的黃沙河。11月14日乃偕白崇禧飛往南寧,我察看當時情形,西南的棄守只是時間問題,孤懸海隅的海南島,或可保留為最後立足之地。故於11月16日又專機飛往海南島視察。當地僅有陳濟棠的海南島特別區公署部隊四千人和余漢謀的殘部,合計不足一萬人。至劉安琪兵團則早已被蔣先生擅行調赴台灣。所以防務極為單薄。此時我心境的惡劣為生平所未有,加以連日奔波,辛勞過度,年近花甲,體力已不能支持。自海口返邕之後,胃病夙疾突發,便血不止,來勢極猛,大有不起之勢。

胃出血為我家庭中的夙疾,先母、先叔均以此疾逝世,今我又重罹斯疾,不覺心悸。竊思國事至此,我回天無力,我縱不顧個人的健康留於國內,亦屬於事無補。一旦國亡身死,此種犧牲實輕於鴻毛,倒不如先行醫治夙疾,如留得一命,則將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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