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編 從全盤勝利到徹底潰敗 第七十章 在粵之最後努力,對蔣之沉痛教訓

在全國軍事潰敗聲中,廣州內部的政潮亦正有增無已。首先使我感到困難而疲於應付的,便是何內閣於6月間辭職以後,新內閣繼任人選的問題。

首先我想到居正。居氏是黨國元老,為人正派,敢作敢為。對蔣先生的態度一向不亢不卑,非阿諛奉承之輩所能及。撐持廣州危局,居氏實是比較理想的人選。居氏如組閣,則蔣氏不易在幕後違法操縱。此外,蔣、居之間尚有一段不愉快的歷史。據居告我,1913年「二次革命」前,中山先生派他出任山東民軍總司令,蔣先生曾活動想到居氏司令部任參謀長,為居所拒絕,不克如願。嗣後,1929、1930兩年全國反蔣運動進入高潮時,居亦嘗有反蔣論調,深為蔣先生所忌,一度被軟禁於上海。故當我提居正繼何,蔣先生即授意CC系立委設法阻撓。同時居氏本人對組閣並無興趣。他向我建議說:「現在既已行憲,何不找民、青兩黨的領袖來擔任行政院院長?」他主張在張君勱、曾琦、李璜等人中遴選一人。我說曾、李等人資望似嫌不夠,君勱具有資望,但他未必肯干。居說:「我去找他談談。」張君勱那時住於澳門,居遂秘密去澳訪張。張君勱聞言大驚,力辭不就。居、張正商談間,李璜適來訪張,也說君勱幹不了。居正知不可相強,便回來了。我又力勸居氏勉為其難,居正也答應了。但是對立法院的同意問題,他本人則未做絲毫活動。我認為立法院對居氏組閣當無異議,亦未加註意。孰知我於5月30日向立法院提名居氏,竟以一票之差未獲通過。此時,支持居正的桂籍立委韋永成、張岳靈二人正自香港啟程來穗開會,他們以為投票時間在30日下午,不意大會在上午投票。他二人如果早幾個鐘點抵穗,居正就可以一票超過半數而組閣了。

居氏落選後,陸軍總司令張發奎等主張再提名,更有一部分立委主張電召白崇禧返粵,組織軍人內閣。此二建議皆未被我採納。第一,我不願堅持己意而貶抑立法院,致損「法治」的尊嚴。第二,我認為白崇禧在前方指揮是最適當的人選,不宜內調。最後不得已,乃改提閻錫山。閻錫山於太原即將被圍之時,隻身入京,後隨政府南遷。閻善於觀風轉舵,素以手腕圓滑著稱。以他出掌行政院,自為蔣氏所喜。所以一經提名,立刻便得到立法院的絕大多數同意而正式組閣。

閻錫山組閣後第一項難題,便是如何解決經濟問題。財政部部長劉攻芸因擬起用存台金銀以安定金融,為蔣所呵斥,憤而辭職。閻錫山請前財長徐堪重主財政,徐氏竟欣然承諾。徐堪接事後第一項措施便是收回「金圓券」,改發「銀元券」。按政府預算,每月須支出軍費三千萬銀元,政費一千五百萬銀元,合計四千五百萬銀元。但國庫的收入,每月僅一千萬銀元,不足之數,每月達三千五百萬銀元。政府的計畫便是以台灣的庫存作「銀元券」的兌換準備金。如蔣先生能同意這個計畫,則「銀元券」未始不可維持一兩年,不致重演惡性通貨膨脹的悲劇,民心士氣亦可賴以保持,則死里或可求生。

至於政治方面,粵籍將領都主張簡化政治機構,使廣東綏靖主任余漢謀和廣東省省主席薛岳能掌握實權,實行軍政配合。粵主席薛岳尤竭力慫恿內政部部長李漢魂將廣州市府改制。因廣州為一直轄市,市府與省府平行。今因軍事的影響,致廣東全省的稅收不及廣州一市,而省府、市府同城而居,機構疊床架屋,尤無此需要。故薛岳為便於掌握戰時行政起見,主張將廣州由直轄市改為省轄市。

至於防守廣東的軍事措施,國防部最初的計畫擬充分利用胡璉、劉安琪兩個兵團配合白崇禧的華中部隊,堅守湘南、粵北,當時更有人主張必要時將白部調入廣東,在廣州設立總部,居中調度。凡此均由行政院院長兼國防部部長閻錫山作縝密計畫,直接處理。我因實行責任內閣制,除按例蓋印之外,不加干預。

不過身居幕後的蔣先生卻要作更進一步的積極控制。7月14日他忽自台北率大批隨員專機飛穗。自7月15日至20日,以國民黨總裁身份在梅花村陳濟棠舊寓召集一連串的會議。最後以「中國國民黨中央常務委員會」名義通過議案,設立一項法外機構叫作「中央非常委員會」,由中常會選他做主席,我做副主席,張群、閻錫山、吳鐵城、吳忠信、陳立夫等為委員。洪蘭友、程思遠分任正、副秘書長。這完全是蔣先生為加強他對黨政軍的直接控制,而特地設置的疊床架屋的機構。數月以來,他在幕後的非法操縱已加速了政治、軍事、財政的崩潰,如今他再利用此一「非常委員會」加以控制,尤將使大局從速崩潰。我對蔣此舉深覺痛心,然而顧全大局,未便與蔣先生公開齟齬,隱忍了事。但是副秘書長程思遠卻萬分消極,他參加了一兩次會議之後,便去香港居住了。根據憲法,行政院按既定計畫推行政務,總統的職權只是在各種法令頒布之前蓋印副署而已。今蔣先生妄自恢複一黨專政,設置「非常委員會」為最高權力機關,將憲法束諸高閣。政府一切措施必須先經「非常委員會」議決通過,方為有效。蔣先生以國民黨總裁身份兼任「非常委員會」主席,無異恢複一人獨裁的把戲。如此他屢次聲言五年內不問政治,非自欺欺人而何?至是我更覺無事可辦,所以在7月底決意出巡一趟,藉以了解政府轄內軍事、民政的實際情形和民間的疾苦。

7月26日我自廣州飛往衡陽,在白崇禧指揮部里與白氏晤談兩小時。白崇禧此時方從長沙脫險歸來。他認為戰局危急萬分,程潛和陳明仁既已叛變,中央軍嫡系又不聽調度,他只有把第七軍用在衡陽正面作總預備隊,以大卡車百餘輛集中待命,何處吃緊,便向何處輸送應急。因此那時湘南正面唯一可用的精銳部隊——第七軍,在卡車之上日夜奔波不息。我說:「這樣調度,官兵不是太辛苦了嗎?」白感慨地說:「現在能用的部隊實在太少了,有什麼辦法呢?」

衡陽晤白之後,正午乃續飛福州。福建省省主席朱紹良率大批文武官員和各民眾團體代表在機場歡迎。我與朱主席同車入城,全城各機關、學校、團體以及全城民眾均佇立道左,歡迎情緒的熱烈,前所未有。晚間,朱氏並在省府設宴為我洗塵,所致歡迎詞,尤恭維備至,對我的招待亦極周到。我本人一向是輕車簡從,所到之處向例不願鋪張,朱紹良對我的歡迎實出我意料之外。尤因朱是蔣先生的心腹,我深恐他熱烈招待我而惹蔣不快。所以我領其盛情,而內心頗為他的處境不安。

福建為我國東南濱海的重要省份,海道交通便利,人民富於冒險性,故赴海外謀生者甚眾。歷代人才迭出,文物甚盛。福州古迹尤多,我嚮往已久,今日才得親臨其地。惜因政局逆轉,心情繚亂,又為時間所限,故此無心遊山玩水。

我在福州住了兩夜,曾拜訪海軍宿將薩鎮冰。此公已九十高齡,而精神矍鑠,令人生敬。後聞為中共迎養於北平,尊為上賓。與朱紹良亦數度長談,他深恐招蔣之忌,對軍國大事多不涉及,不過對時局的悲觀,則時時溢於言表。

7月28日我乘原機飛往台北。台灣省省主席陳誠率領文武官員和各團體代表暨儀仗隊不下千人,在機場列隊迎接。我下機後,只見金光閃耀,軍樂齊鳴,歡呼之聲響徹雲霄,場面隆重肅穆,前所少見。我和趨至機前的陳主席及高級軍政官員一一握手寒暄。檢閱儀仗隊後,陳說:「德公,可否先到機場休息室小憩?」

我說:「不必了吧!」

陳微笑說:「蔣先生在裡面等你!」

這倒使我受寵若驚。我二人走入休息室,蔣先生起立相迎,我們握手寒暄片刻。旋互相道別,蔣自回草山寓所,我則與陳誠同車駛入市區,學生與市民列隊歡迎,極一時之盛。當晚宿於台北第一賓館。默思本日的歡迎場面,必出於蔣先生的授意,以取悅於我,其實我志不在此繁縟的禮節。翌日下午我赴草山作禮貌上的拜訪,蔣先生留我晚餐,並邀我下榻於草山第二賓館。外界謠傳我台灣之行是為與蔣先生開談判而來的,第一要蔣先生在軍政大權上放手,第二要利用台灣所存的金鈔。其實這些全系無稽之談。我們根本未涉及這些問題,因為我知道談亦無益。我們只是約略分析一下中共今後的動向,又說了些無關宏旨的應酬話而已。

在台時,我曾飛基隆視察海軍基地,並曾茶會招待在台的立委、監委,報告軍政設施。30日遂原機返穗。

8月2、3兩日,中央非常委員會連續舉行例會,通過閻錫山內閣所提如本章前述的關於政治、財政、軍事三項議案。適此時吳鐵城由蔣先生授意由行政院派往日本訪問麥克阿瑟將軍,這三條議案便由他過台向蔣請示時,呈蔣先生核閱,以便付諸施行。

孰知不久蔣先生即拍來複電,對軍事部署方面仍堅持重點作戰的守勢防禦,主張集中兵力保衛廣州等幾個據點。事實上胡璉既一去不返,劉安琪兵團亦故意延宕不來,致使大庾等天險無兵可守,廣東防禦已門戶洞開,靜候中共深入了。

至於財政方面,蔣當然更不願放鬆絲毫。不肯以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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