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編 從全盤勝利到徹底潰敗 第六十九章 自我毀滅的西南保衛戰

5月8日我自桂林飛抵廣州,隨即發表書面談話,聲明中共破壞和談,一意孤行,政府只有作戰到底。可是廣州此時情況較南京尤為艱難,蔣先生所開的空頭支票,一張也不兌現。通貨膨脹尤無法阻遏。行政院曾派副院長朱家驊兩度飛台謁蔣,希望能動用一點存台的銀元、黃金與美鈔,以安定金融,均無結果。

斯時唯一的希望,只有美援一途。美民主黨政府如能於此最後五分鐘改變對華政策,則西南川、滇、黔、湘、桂、粵、閩七省,或許不致土崩瓦解。但是我每次電詢駐美顧大使,顧氏的複電均不著邊際。為搶救危局,美援實刻不容緩,非加派專使赴美直接接洽不可。因電召甘介侯博士於5月13日自港來穗,擬具計畫,任代總統私人代表,以專使身份赴美一行,向杜魯門總統及艾奇遜國務卿作最後的呼籲,甘君卒於5月19日自香港東飛。

但是戰局至此,政府方面已瀕臨絕境。白崇禧的華中戰區為全盤戰事的心臟,得失關乎整個大陸的存亡。而白崇禧此時外臨強敵,內有反側,也已岌岌不可終日了。再原來當白崇禧出任華中軍政長官時,所轄地區為豫、鄂、湘三省,到徐蚌會戰敗績,國防部乃根據戰局演變的形勢,重新釐定華中戰區的作戰地境,擬將江西劃歸白崇禧指揮。無奈蔣先生別有用心,強迫國防部另成立一個「東南軍政長官公署」,派陳誠為東南軍政長官,駐於台北,而將江西劃歸其指揮。當5月初旬,共軍渡江,自皖南真空地帶進入浙西、贛東一帶,有南下切斷浙贛路的企圖時,白崇禧見局勢劇變,遂商承國防部的同意,雙方同時致電駐於上饒一帶的胡璉兵團(共轄第十及第十八兩軍精銳部隊約五萬人),略謂:如上饒不守,可撤往贛江上游地區,協同華中區友軍據險防守。國防部並通令胡璉兵團,著撥歸白崇禧指揮。如此則可阻止共軍西入贛南、南下粵東的企圖。不料胡璉竟直接奉蔣先生的密令,率所部速循1927年賀龍、葉挺在南昌「八一暴動」後南進的舊路,取道撫州、汀州,直退潮、汕,以保存實力。贛南因此空虛。敵人如銜尾追來,即可切斷贛浙路,直搗南昌,威脅長沙。

為彌補胡璉所造成的裂罅,白崇禧乃急調原自安慶撤往鄂東的夏威兵團(轄第七、第四十八兩軍精銳部隊約五萬人)的第四十八軍,南下到贛江兩岸防守,共軍才不敢深入。但是鄂東既兵力單薄,第七軍乃不得不撤至武漢,敵軍遂威脅九江,會同平漢路正面的共軍第四野戰軍的精銳部隊,自三面向武漢合圍。

我自桂林到穗,即會同何應欽、白崇禧擬針對目前危局,將全國軍隊自寧夏、甘、陝,以至鄂北、湘北、贛南、粵東、閩西,通盤重新調整部署,以便與共軍作有計畫的長期作戰。

關於西北方面的新部署:我們原擬調察哈爾的孫蘭峰兩騎兵旅和綏遠的董其武部共約三萬人退守寧夏。董原為傅作義的部屬。傅在北平投共時,原與中共簽有和平協定,但共方入據北平之後,未能充分履行協定,以致傅部駐察、綏的孫蘭峰和董其武兩部官兵有所不滿,而遲疑不願接受改編。所以我們有意令其西撤,以便縮短戰線,加強防守實力。

原駐寧夏、青海一帶的伊斯蘭教將領馬鴻逵、馬鴻賓、馬步芳等部,我們原擬令其南撤至陝甘一帶,而原駐陝甘的胡宗南部號稱精銳部隊六十萬人,則調至鄂北、鄂西一帶。原駐鄂西的川湘鄂綏靖主任宋希濂部兩個兵團(鍾彬、陳克非)約十餘萬人,則移防湖南西北部。另調胡璉兵團與新自青島南撤的劉安琪兵團,以及江西省省主席方天所部,防守贛南、粵北一帶。如上海不守,則取海道南撤的湯恩伯部,也調至汕頭登陸,進駐閩西和粵東潮梅一帶。廣州城郊方面的防務,則由余漢謀所部和薛岳的省保安團擔任,由陸軍總司令張發奎統一指揮。

至於武漢至長沙一帶的粵漢路正面,則由白崇禧華中戰區的部隊擔任,蓋華中戰區此時尚有能戰之兵二十餘萬人。張淦、魯道源兩兵團原守武漢,陳明仁和張軫兵團則布防於鄂南、湘北,黃傑和沈發藻兵團則駐於湘東及贛西南一帶。

此項調整如果實現,則我方防線自寧夏、甘肅、西安,經鄂北、湘北、南昌,至粵北、閩南,一字長蛇,未始不可與共軍作最後的周旋。如運用得宜,美援適時而至,則將來鹿死誰手,猶未可預卜。

無奈在背後操縱的蔣先生,無論如何不讓此計畫實現。前已言之,胡璉兵團一遁而不復返,劉安琪兵團擅自從青島撤往海南島,國防部連電北調,則均抗不從命。後來湯恩伯放棄上海,所部退入舟山、大陳,亦拒不入粵。致使我們原擬派陸軍總司令張發奎統一指揮贛南、粵北一帶的計畫無從實現。

5月上旬,原自河南撤往湘北的張軫兵團忽有叛變跡象。白崇禧不得已,於5月17日放棄武漢,回師解決張軫。張軫率殘部北遁,加入共軍第四野戰軍,回戈反擊白崇禧。白崇禧乃遷華中長官公署於長沙。仍擬以張淦、陳明仁、黃傑等兵團守武長路正面,以徐啟明兵團(徐原為第七軍軍長,續夏威為兵團司令)守贛西為右翼,另以宋希濂部自沙市南撤至常德、芷江一線為左翼,再以由長江退入洞庭湖的海軍為輔佐,構成一堅固防線以阻共軍第四野戰軍南下。

在何應欽、白崇禧二人想像中,均認為我軍左翼可萬無一失。蓋宋希濂部十餘萬人,彈械充足,其防地又左依湘西的大山,右靠洞庭湖,共軍短期內絕無法入侵。不料宋希濂竟不聽命令,擅自將全軍撤至鄂川邊境的恩施,致使常德、芷江一線門戶洞開。共軍如乘隙南下,即可將白崇禧的主力包圍。何應欽見情勢急迫,乃以長途電話命令宋希濂,按計畫迅速撤往湘西。

何應欽那時是行政院院長兼國防部部長,負責指揮全國軍事。孰知宋希濂態度傲慢,抗不從命。當何氏一再強迫其調兵南下時,宋說:「我撤到恩施去是老總的命令!」

他所謂「老總」,就是蔣先生。

何說:「恩施一帶並無敵人,你到那裡去實無必要!常德一帶異常空虛,你如不來,湖南戰事就不可收拾,你到恩施也是絕路。」

宋說:「我管不了許多,老總要我怎麼辦,就怎麼辦!」

何說:「我是行政院院長兼國防部部長,負責指揮全國部隊,你必須服從我的命令!」

宋氣憤地說:「我就不知道什麼行政院院長,國防部部長。」說畢就把電話掛了。

何應欽氣得面孔發紫,立即趕來向我報告說:「這成什麼體統,這成什麼體統!我有生以來也未受過這種侮辱!」

何、白二人的保衛華南計畫既一挫於胡璉的南撤,再挫於宋希濂的抗命,則華中戰區的徹底瓦解,將為必然的後果。何應欽見勢難挽回,再加以政治、經濟諸多問題的無法解決,乃向我堅請辭職。最初我曾經誠摯地挽留,立委、監委聞訊亦群起籲請何氏打消辭意。何氏最後竟以最沉痛的語調對我說:「德公,如要我繼續幹下去,我只有兩條路可走:一就是逃亡,二就是自殺。」

他求去的意志既如此堅決,我強留也無益,立委、監委也不再勉強,我乃於5月下旬批准他辭職。

何氏在黃埔系中的地位僅次於蔣先生。何氏去後,黃埔系的將領益發不聽命令,戰局就更不可收拾了。

值此緊要關頭,湖南省省主席程潛和第一兵團司令陳明仁的態度忽起變化。白崇禧知道他二人異動在即,便將張淦兵團撤出長沙,設防於長沙、衡陽之間,並遷華中軍政長官部于衡陽。程潛、陳明仁和客串的唐生智等早與共軍暗通款曲,準備「起義」已是公開的秘密。白崇禧為做最後五分鐘的挽救,於6月下旬隻身飛往長沙,希圖說服程、陳兩氏,不可臨危變節。

程潛和陳明仁有一批部下急於向中共邀功,認為白崇禧今番自投羅網,正好將其劫持,獻於共軍,據說唐生智主張尤力。所幸程潛和陳明仁都還算是有為有守的正派人,陳明仁尤其因為在東北蒙冤莫雪時,白氏對他的扶植,曾使他感激涕零,故白氏留長沙數日,他們對白還盡量敷衍周旋。白氏心知環境險惡,但他還強作鎮定,言笑自若。最後上飛機時,陳明仁還親赴機場送行,才結束了這驚險的一幕。

白氏返衡陽後不久,程、陳、唐遂正式聯名通電易幟。他們三人都曾參與白崇禧華中戰略部署的機要,又都是湖南人,對本省地形和國軍部署了如指掌。共軍五萬餘人遂在我叛將指點之下,攻入湖南,威脅華中戰區的左翼。白崇禧固早已預料及此,他在返抵衡陽之後,即將湘南防務重行調整。「入侵」共軍竟墮入白氏預設的包圍圈中,被國軍包圍於寶慶以北的青樹坪。血戰兩日,共軍終被擊敗,為徐蚌會戰以來,國軍所打的唯一勝仗。自此共軍為整理部隊,消化既得戰果,對白部不敢輕犯,白崇禧因得在衡陽一帶與共軍相持達三月之久。

但是整個局勢發展至此,已無法挽救。白崇禧固然是一位卓越的戰將,但「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所部在衡陽糧彈兩缺,孤立無援。

上海於5月27日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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