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編 從全盤勝利到徹底潰敗 第六十六章 收拾不了的爛攤子

我當總統之初,有三種任務緊迫眉睫。其一,為著結束內戰,我不得不誠心同共產黨人舉行談判,以求和解。其二,我不得不阻止共產黨人渡過長江,以求得體面的和平。同時,我還必須鞏固內部的團結,實行民主改革,以便重得民眾之支持。其三,我必得尋求美援,以制止通貨膨脹,物價狂漲,因通貨膨脹實在比共產黨之威脅尤大。

自蔣氏離南京不久,我就致電孫中山夫人、李濟深、民盟領袖張瀾、章伯鈞、張東蓀,還有其他一些人等,他們都代表一些小派,其中多數人過去都曾反共。但是抗戰勝利後,他們都變成反對國民黨而贊成共產黨,究其原因,固然是共產黨「統一戰線」政策之妙用,另一方面也實是蔣先生一派所迫成的。但是這些人對我還友好,似乎不懷惡感。我若得他們的支持,定能造成第三種力量,以製造反共之輿論。這樣共產黨就不得不放棄毫無意義的把內戰打到底的目的。

然而事實證明,所有這些都只是我的如意算盤。因為共產黨的勝利已成定局,民主人士就不願意回到國民黨冷冷清清的屋裡來了。而正當此時,共產黨「統戰」人士尤其活躍,就如李濟深,因受親共同事之包圍,業已離香港往北平出席人民政治協商會議去了。

為著試探共產黨對我的和平呼籲的反應,我組織了一批在上海公眾組織和教育界中的知名人士,由他們組成一個「人民代表團」並坐飛機往北平,華中「剿匪」總部參議劉仲華和立法委員黃啟漢被邀同往。此事經我同意,後來報界傳這兩人是我私人代表,並非事實。

1949年1月27日,我正式致電毛澤東,倡議和解。該電文如下:

潤之先生勛鑒:

自政協破裂,繼八年對外抗戰之後,內戰達三年有餘,國家元氣大傷,人民痛苦萬狀,弭戰謀和已成為今日全國一致之呼聲。故自弟主政之日起,即決心以最高之誠意,盡最大之努力,務期促成和平之實現。弟於二十二日所發出之聲明,及所致任潮、衡山、伯鈞、東蓀諸先生之電,計均已早邀亮察。國家今日殘破如此之甚,人民痛苦如此之深,田園城市之摧毀,無辜人民之死傷,不可勝計,而妻離子散,啼飢號寒者,復隨處皆是,此悉由於戰爭所招致。以往國共兩黨,在孫中山先生領導下,曾共同致力中國革命,不幸現因政見分歧,鬩牆鬥起,致使國家人民,遭此慘禍,撫今追昔,能不痛心!吾人果認為革命之目的,在於增進人民與國家之利益,革命之動機,基於大多數人民之意旨,則無論國共兩黨所持之主張與政見,如何不同,在今日之情勢下,決無繼續訴諸武力,互相砍殺,以加重人民與國家痛苦之理由。除遵循全國民意,弭戰謀和,從事政治解決之外,別無其他途徑可循。否則吾人之罪,誠將百身莫贖。先生以往曾一再宣示,願意尋求和平解決。現政府方面,已從言論與行動上,表明和平之誠意,所有以往全國各方人士所要求者,如釋放政治犯、開放言論、保障人民自由等,均在逐步實施,事實俱在,何得謂虛偽。務望先生號召貴黨同志,共同迅速促成和談,即日派遣代表,商定地點,開始談判。戰爭能早一日停止,即保存萬千之國民生命,減少萬千之孤兒寡婦。果能共體時艱,開誠相見,一切當可獲得解決。貴方所提八項條件,政府方面已承認可以此作為基礎,進行和談,各項問題,自均可在談判中商討決定。在雙方商討尚未開始之前,即要求對方必須先行執行某項條件,則不能謂之為和談。以往恩怨是非,倘加過分重視,則仇讎相報,寧有已時?哀吾同胞,恐無噍類,先生與弟將同為民族千古之罪人矣。抑尤有進者,貴方廣播屢謂政府此次倡導和平,為政府與某國勾結之陰謀,此種觀點,顯系基於某種成見而來。弟自抗戰迄今,對外政策,夙主親仁善鄰,無所軒輊,凡有助於我國之和平建設,均應與之密切合作。今後亦惟有循此原則,以確保東亞和平,與我國家之獨立自主。先生明達,當引為然。總之,今日之事,非一黨一人之榮辱,而為國家命脈、人民生死之所系。弟個人亦決無絲毫成見與得失之心,如能迅消兵革,召致祥和,俾得早卸仔肩,還我初服,固所時刻馨香禱祝者。掬誠布悃,希卓裁見復為幸!

弟 李宗仁 於感京秘印

其間,我派甘介侯博士作為我的私人代表前往上海與顏惠慶、章士釗、雷震、江庸等社會名流磋商,希望他們作為中間人士前往北平,幫助在政府和共產黨人之間搭橋。其後,1月31日,我又和邵力子同往上海親訪他們。

我還邀請陳光甫加入這個前往北平的代表團,但遭拒絕。陳氏是有名的銀行家,我多年老友,1928年蔣先生有意讓他擔任行政院的部長,但陳氏謝絕了。當我勸他接受時,陳氏笑道:「將來,老兄當了一國之元首時,無論你叫我幹什麼,我一定接受。」而今在上海,我重提往時的請求和他的諾言時,陳氏卻說:「大勢已去,只好取消前言了。」

我回南京後不久,那個人民代表團在北平和共產黨首領磋商後回到了南京,劉仲華向我報告說,共產黨權威人士表示只要我斷絕同美國人的聯繫並協同消滅蔣介石派殘餘勢力,他們就願意和我合作。顯然,這是共產黨要使蔣先生和我不和。至於我和美國人的聯繫,我尚未接到過任何美國援助,美國政府就是提供了經濟幫助給予中國政府,那也是和原先西方帝國主義國家提供的貸款全然不同的。我們絕不會以主權和美國金錢來做交易。基於這個理由,我起草了五點回答給共產黨。叫劉把它帶往上海,以便第二個人民代表團把它交給共產黨首領。下面就是我提出的五個要點:

一、政府同意通過政治方法解決一切國家問題。

二、各方指派一正式代表團,立即恢複和談。

三、和談時期停止一切軍事行動。

四、今後國家重建工作按下列原則進行,即組成民主政府,平均分配財富,軍隊國有化,全體人民自由生活。

五、今後與外國的事務,按照民族平等、互相有利的原則進行。

第二個人民代表團於2月14日飛往北平。在此期間,長江下游的戰鬥實際上已經停止,因為共產黨人正在休整軍隊。我們也有幾十艘炮艦在長江上巡邏,看來足夠阻止共軍渡江。這樣寧滬地區的緊張也就趨於緩和。樂觀的氣氛看來重新在這兩個市的街上出現。所有的人都期待著北平的好消息。但是就在這個時期,行政院在孫科率領下,突然從南京遷往廣州。非常明顯,此舉旨在抵制我的和平努力。

在我取得總統職位之初,我曾試圖改變蔣先生之專製做法,建立真正的憲法政府,使其行政權力歸於行政院院長(內閣總理),而不給予總統。然而不幸,行政院院長孫科博士正是我以前在副總統競選運動中的敵手,他在1948年12月中接任了翁文灝博士的行政院院長。

多年來,我和孫科博士的私人關係頗好,但在副總統競選活動中,我的支持者,特別是黃紹竑做得過分,竟至揭露孫博士作為一個政治家的陰私,黃氏用假名發表了幾篇文章,重提舊日的桃色事件——「敝眷藍妮」。藍妮是一個頗有姿色的交際花,曾有個時期是孫博士的情婦。後來,她還叫兩個女兒稱孫氏為父親。抗戰時期,藍妮一直留住上海,並且得到了一筆相當可觀的不明來歷的財產。日本投降後,所有偽官員的財產都由政府沒收,其中也包括藍妮小姐的。於是,當她以前的情人回到南京當了立法院院長時,她便拚命向他求救,試圖取回被沒收的財產。孫氏便給上海負責官員去了一封信。在信中,他把藍妮稱作「敝眷」。那時藍妮小姐也頗有名聲,照片也常出現在中外文報紙的頭版新聞上。所以,孫氏此信便成了轟動一時的笑談了。而「敝眷」二字更是好久都用大體字排印出來。

1948年4月,孫科作為蔣先生的「黑馬」,參加副總統競選活動。黃紹竑很有文學天才,便在這時改了一下前次的題目,發表了另一篇兒女風情紀事的文章。這使得孫博士尷尬萬分,並認為我手段惡劣。選舉失敗,他或許可以忘掉了,而黃氏重提藍妮之事,則恐怕是不能忘懷的。現在正是他進行報復的好機會了。

我還得對付CC系的其他反對者。CC系那班人都心胸狹隘,他們從不知道我之接任總統乃是克服政府危機的必要步驟。他們簡單地認為,中央政府中權力變動為「桂系」爭權的「最終勝利」,無論什麼場合,他們都抵制我。所以,在蔣氏幕後指揮之下,孫科派和CC系就聯合一致,共同來陷害我。其第一步就是把政府從南京遷往廣州。

值此關鍵時刻,國民政府不能從南京遷走。類似任何輕率舉動都定然會予共產黨人以足夠的借口來拒絕進行和平談判。其次,政府方面的任何舉動都會影響民眾的心理和士氣。我雖反對,然則蔣先生自南京引退後不久,孫科就把行政院及其所屬各部遷往廣州。立法院的CC系分子步其後塵。南京城空了一半。幸好,立法院大部分委員卻情願和我留在南京。

因之立法院分裂,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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