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編 從全盤勝利到徹底潰敗 第六十五章 從副總統到代總統

1948年12月中旬,徐蚌會戰已接近尾聲,中共全盤勝利勢成定局,京滬震動。至此,蔣先生固然感到大勢已去,國內外許多民意機關,甚或統兵作戰的高級將領,也都認為內戰前途無望,希望政府在猶有可為之時,與中共恢複和平談判。首作此項呼籲的為河南、湖北和湖南的省參議會。他們都有通電呈蔣總統,希望能作此項考慮。蔣先生為此也曾兩度找我到官邸商談。他說明想即時引退,希望我能頂起這局面來同共產黨講和。我聞言大驚,說:「這局面你都幹不了,我如何頂得起!」蔣先生一再作出懇切的姿態勸我接受,我卻竭力推辭。嗣後蔣先生又迭派吳忠信、張群、張治中等來我處,數度相勸,我均表示無論如何不願承當。我推辭的原因,第一便是我確實也幹不了;第二,我與蔣先生相處二十餘年,深知其詭計多端,說話不算話,在此危急之時,他可能要我做替死鬼。

但是蔣先生既有此動機,消息很快就傳遍海內外,對軍心民心影響極大。12月下旬徐蚌會戰結束,華中「剿匪」總司令白崇禧曾有密電給蔣先生和我,希望能與中共恢複談判,這便是外界所傳的「亥敬電」。其實他的電報只是向蔣先生作極溫和的建議,採納與否,自需蔣先生自己決定。京、滬、港有政治背景的新聞界不明底蘊,故意以猜測之詞,寫出許多聳人聽聞的新聞,而白崇禧尤為謠言的重心。因在徐蚌會戰後,國軍在東南地區的精銳喪失殆盡,而白崇禧坐鎮武漢,還掌握了三四十萬能戰之兵,為華中擎天一柱。

白氏且因為所謂「扣留軍火」的事件,增加了外界對他的懷疑。這故事的實在情形,其實遠不若外間所傳之甚。先是,1948年秋冬之交,白崇禧正在整編陳明仁的第一兵團。陳明仁系湖南人,黃埔軍校出身,原為蔣先生最信任的部將。年前四平街一役,在東北打了一個空前的大勝仗。此次奉命在兩湖成立新編部隊,頗為白崇禧所倚重。無奈陳氏所部都是雜湊來的,武器奇缺,屢請中央撥給,均無下文。是時重慶兵工廠適有一批械彈東下,停泊漢口江岸碼頭。白崇禧得訊,乃掛一長途電話給參謀總長顧祝同,希望能以這批軍火補給陳明仁。在電話里,顧祝同已經同意了,不過顧還有相當保留的地方,說等到向總統報告之後,才正式撥付。白崇禧便打電話請示蔣先生,蔣說可向顧總長商酌辦理。白氏因急於取用,未待正式命令便徑自將這批軍火分給陳明仁。

當時還有一件事也是外界誤傳。說徐州危急時,白崇禧拒絕派兵援救。其實在宿縣以南全軍覆沒的黃維兵團(共有十個師),便是白崇禧從華中調去的。

總之,白崇禧不幸是因為他以往曾和蔣先生合不來,值此事急,外界不明真相,把一切責任都加到白氏頭上去。CC系分子更仰承諭旨,推波助瀾,推卸失敗責任,嫁禍於人,於是什麼「拒命」、「逼宮」一類的讕言都硬栽到白崇禧身上去,真是居心可誅。

當外界謠言極盛之時,傅斯年曾來看我,說:「外傳白崇禧企圖威脅蔣總統與共言和,究竟是怎麼回事?」我就把白氏給我的電報原文給他看。白氏把他給蔣先生的電報另拍一份副本給我,兩電內容相同。傅氏看過電報後說:「白先生的話也很近情入理,真是謠言不可輕信!」

當京滬一帶和謠方盛之時,中共新華社突於12月25日發表一批「戰犯」名單。第一批共四十三人,蔣先生居首,我名列第二,白崇禧第三。此外中央文武大員如孔祥熙、宋子文、孫科、陳立夫、陳誠等也皆「名列前茅」。

局勢發展至此,蔣先生深覺戰既無望,和亦不能,這才使他下了引退的決心,好讓我上台與中共談判和平。

為試探共產黨甚或美國方面對他下野的反應,1949年元旦,蔣先生髮出一紙皇皇文告。該文告首先敘述政府一向是具有求和的苦心,說:「三年以來,政治商談之目的,固在於和平;即動員戡亂之目的,亦在於和平。但是今日時局為和為戰,人民為禍為福,其關鍵不在於政府,亦非我同胞對政府片面的希望所能達成。須知這個問題的決定,全在於共黨。國家能否轉危為安,人民能否轉禍為福,乃在於共黨一轉念之間。」

接著,蔣先生便說:「只要共黨一有和平的誠意,能作確切的表示,政府必開誠相見,願與商討停止戰爭恢複和平的具體方法。」至於政府對和平的基礎,蔣先生提出了五條空洞的原則,曰:「只要和議無害於國家的獨立完整,而有助於人民的休養生息;只要神聖的『憲法』不由此而違反,民主憲政不由此而破壞;中華民國的國體能夠確保;中華民國的法統不致中斷;軍隊有切實的保障,人民能夠維持其自由的生活方式與目前最低生活水準」。如果中共能答應上述五點,蔣先生說他自己「更無復他求」。

他最後暗示有意退休,說:「中正畢生革命,早置生死於度外,只望和平能早日實現,則個人進退出處,絕不縈懷,而一唯國民公意是從。」

1月4日蔣先生「御駕」親來傅厚崗我的住宅拜訪,這是一次破例的行動。蔣先生有事找我,總是「召見」,此次移樽就教,可能是故意把「引退」的事做得更表面化,對中共和友邦作一試探。

此次我們見面,蔣先生對引退的事說得非常具體,他首先問我說:「你看現在這局面怎麼辦?」

我說:「我以前就向總統建議過,武漢和徐州應劃為一個單位,統一指揮。今日挫敗的原因雖多,而最大的毛病是出在指揮不統一之上。」

蔣說:「過去的事不必再提了。徐蚌失敗後,共軍立刻就要到江北,你看怎麼辦?」

我說:「我們現在樣樣都站在下風,但是也只有和共產黨周旋到底,走一步算一步!」

蔣搖搖頭說:「這樣下去不是事!我看我退休,由你頂起這局面,和共產黨講和!」

我說:「你尚且不能講和,那我更不行了!」

蔣說:「你擔起這局面,馬上就不同了。」

蔣先生說這話時,顯然想到1927年他下野那回事。那次他一下野,武漢方面氣就鬆了。但是現在的局面可不相同。共產黨的對象並不是蔣先生一人,他是要整個拿過去的,不管誰出來都是一樣。我心裡這樣想,嘴裡當然未便明言,只是拒不接受蔣先生的委託。

蔣說:「我看你還是出來,你這姿態一出,共軍的進攻可能緩和一下。」

我仍然說:「總統,這局面你如支持不了,我就更支持不了。無論如何,我是不能承當此事的。」

「我支持你,」蔣先生說,「你出來之後,共產黨至少不會逼得我們這麼緊!」

我還是堅決不答應,蔣先生便回去了。

次日,蔣先生派張群和吳忠信二人來找我,還是逼我出來繼任總統,好讓他「退休」。我便很露骨地表示,當今局勢非1927年可比,蔣先生下野未必能解決問題。張、吳二人未得結果而去。不久,蔣先生又找我去談話。我還是堅持。

蔣先生說:「我以前勸你不要競選副總統,你一定要競選。現在我不幹了,按憲法程序,便是你繼任。你既是副總統,你不幹也得干!」

蔣先生既搬出憲法來壓我,我便很難自圓其說。按憲法程序,他如果真不幹了,我的確「不幹也得干」。我說:「按憲法,我是無法推辭,但是現在的局面,你尚且幹不了,我如何能頂得起?」

「共產黨絕不同我講和,」蔣先生說,「你出來,最低限度可以變一變。」

我說:「我出來,共產黨一定要我無條件投降!」

蔣說:「你談談看,我做你後盾!我做你後盾!」

以後又聚會了幾次,蔣先生一直說要我繼任總統,並強調他五年之內不干預政治。

1月5日美大使司徒雷登的私人顧問傅涇波來看我,說:「美駐華軍事代表團團長巴大維將軍聞悉蔣總統有放棄大陸經營台灣的計畫,巴大維為此事曾與司徒大使商議。司徒大使願知道李將軍的意思。」傅氏的話使我大為吃驚,因美大使館的情報遠比我靈通。傅氏言之鑿鑿,使我十分詫異。

1月8日蔣先生又派張群約黃紹竑自南京飛往武漢和長沙,與白崇禧、程潛商討關於他引退的事。蔣先生顯然是恐懼手握重兵的白崇禧和程潛會同中共接洽「局部和平」。張、黃之行的最大目的是為穩定兩湖。

白崇禧得悉蔣先生決定引退,由我出來與中共謀和,遂包一專機,請黃紹竑飛港邀請李濟深入京,作國共之間的調人。李任潮反蔣歷史深長,而與我輩私交殊篤,亦為中共所敬畏。他如能來京助我,則第三方面人士將不會受中共利用。不過這全是白崇禧個人的看法,並未與我商議。外傳黃紹竑飛漢去港是銜我之命,全非事實。再者,當時新聞界訛傳,說我也急於要蔣先生下野,尤為荒謬的揣測之辭,因為當時我根本不想做蔣先生的繼承人,還在竭力設法擺脫之中呢。

當這項消息已傳國內外之時,中共終於在1月14日對蔣先生的文告提出八條答覆。這八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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