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編 八年抗戰 第五十七章 珍珠港事變後之五戰區

自1941年2月豫南、鄂北會戰結束之後,直至1943年秋季我離開五戰區,調升漢中行營主任止,前後約兩年多的時間,敵人均未敢再犯五戰區,使我能徹底整頓本戰區的部隊,預備反攻。

1941年12月8日,由於日機偷襲珍珠港而引起了太平洋戰事,美國和英法同時對日宣戰,歐亞兩洲戰火終於燒成一片。我軍抗戰四年,至此驟得強大盟國加入對日作戰,抗戰必勝信心於焉確立,軍心民心的振奮,實前所未有。

1942年春初,蔣委員長為應付國際新局勢與調整各戰區的部署,又召集各戰區司令長官赴陪都開會。這次會議,仍與歐戰爆發後的會議相同,各將領許久未見,大家乘機在重慶互相對國內戰局作一番檢討罷了。

會畢,我又向委員長請假十天,返桂林原籍省親。此次返桂林,各界歡迎熱烈如前,唯老母年高體弱,已十分衰邁。我在兩江墟故宅住了一星期,不得已又回桂林,預備飛渝返防。孰知重慶派來的專機,或系因天氣關係,遲遲未到。我因自思與其在桂林閑住候機,不若再返𣕎頭承歡數日。不意剛回至村中,桂林便來電話報告,飛機已到。然此時我忽發覺老母病況突然轉劇,遂不敢離開,終夕在榻前伴侍。是日夜半11時,慈母遂瞑目而逝,享年七十有六歲。子欲養而親不在,悲痛曷極。乃急電中央續假十天,在家守靈開弔,遵舊製成服,親視含殮。中央自林主席、蔣委員長以下均有唁電,地方各界均派專人前來祭奠,備極哀榮。

家母喪事之後,即赴桂林,乘中央特派的單人飛機徑飛重慶。當飛機飛至湖南芷江機場,預備著陸加油時,自天空俯瞰,機場上不見一人,四周一片死靜。我下機後,始知敵偵察機三架曾來芷江機場上空偵察,許久始去。我機著陸離敵機飛去時,相去尚不足三分鐘。真是「失之交臂」!否則我們一定被打得機毀人亡了。實是僥倖之至。

回到老河口,立刻便又恢複到日常的緊張中。前章已略說過,五戰區自遷到老河口,我為加強部隊的戰鬥力,並使各種不同系統的部隊官長有機會互相觀摩和認識起見,曾向中央建議在老河口郊外一小鎮曰楊林鋪,創設「第五戰區幹部訓練班」。我自兼班主任,副主任一席則由集團軍總司令或副總司令輪流擔任,隊長、副隊長則由各軍軍長或副軍長充任。調各軍中校官以上官佐前來受訓。我們訓練的科目都是部隊中所急切需要的,不像重慶的「中央訓練團」只著重繁文縟節。白天由專才教官講授關於對日作戰的戰略戰術,晚間則舉行小組會議,由各級部隊官佐互相檢討戰地經驗,以及切身需要改善的各項問題,並提出改革方案,供長官部參考施行。至於我,白天上課講解做人之道和將兵、將將方法以及指揮作戰經驗,每晚我並親往各小組旁聽。與會學員均能盡所欲言,使我於察言觀色之中,充分了解各將校的品性,而對各軍的情形也有進一步的認識。受訓學員因我能虛心而誠懇地和他們接近,所以對我也能竭誠擁護,足使本戰區之內上下關係直如水乳交融,毫無隔閡。然我身為司令長官的,卻因此日無暇晷,黎明即起,深夜始睡,忙迫不堪。不過眼見各方進步,成績斐然,亦殊不以為苦。如此緊張生活一直繼續到1943年秋冬之交,我奉命調升漢中行營主任時,才告一段落。

我自從抗戰初起時擔任第五戰區司令長官起,至1943年解職時止,凡六年之久。前後直接指揮過的部隊不下百餘萬人。這些部隊中,除第十一和第二十一兩集團軍約十萬人是我親手訓練的部隊,指揮起來比較方便之外,其他部隊的系統極為複雜,指揮殊屬不易。其中尤以所謂「嫡系」「中央軍」如胡宗南、湯恩伯、郭懺等部為甚。他們只聽從委員長個人的命令,甚至作戰時對直接指揮他們的戰區司令長官所發的命令亦多方躲避,不願接受,也不向司令長官報告情況。驕蹇之情,難以盡述。其實所謂「中央軍」的作戰能力,均極薄弱,軍紀尤壞。各級軍官均自恃是「天子門生」,有直接「通天」的本領,大家效忠於一人,不願受階級服從、層層節制的約束,所以彼此之間摩擦特多。但是大家又共同矇混委員長,使最高統帥對部隊的實際情形毫無所知。這種部隊能不能作戰,也就不言而喻了。

本戰區中,除我直接訓練的廣西部隊和所謂「中央軍」之外,半數以上都是一向被中央當局歧視的所謂「雜牌」部隊,包括舊西北軍、奉軍、直魯軍、川軍等部,不下數十萬人。如張自忠、龐炳勛、孫連仲、劉汝明、孫桐萱等部原屬西北軍系統,為馮玉祥所一手訓練,底子並不差。不過自1930年中原大戰後,西北軍系統瓦解,部隊零星流散。雖經中央收編,然因蔣先生一心一意要借對內對外的戰爭,把這些「雜牌」部隊消滅,所以平時扣發軍餉,戰時不予補充,待該部在戰爭中消滅殆盡時,中央便借口將其番號取消。但是中央這種作風,各部隊長官皆洞若觀火,所以他們絕對不打硬仗,處處企圖保存實力,免被消滅。如此,自然無法表現其戰鬥力,同時軍紀亦易廢弛。於是,中央愈加蓄意加以消滅。演變的結果,中央當局便視「雜牌」部隊為癰疽,而「雜牌」部隊亦視最高統帥為仇讎,而形成一種互為因果的死結。

我早已看出癥結的所在,認為各部隊指揮官中,不乏血性漢子,都有與敵寇一拼的決心。如用之得當,都是生龍活虎的勁旅,所以自始至終,我對「雜牌」部隊都推心置腹。我同情他們的困難,也了解他們的戰鬥力量。作戰時,量才器使,斷不責其所不能。平時待遇和補充,各部隊完全平等。同是保國衛民的將士,在本戰區內斷無軒輊之分。因此這些久經憂患和歧視的部隊,一旦入我指揮系統之下,都感到無限的溫暖與安全。人非木石,壞人究屬少數,投之以桃李,報之以瓊玖,所以我指揮下的「雜牌」部隊,人人皆有效死之心。然後我再視其作戰能力的強弱而善用之。故而這數十萬殘破不堪,訓練、裝備、紀律均無足言的雜牌部隊,在我指揮之下,均能如臂使指,各盡所長,與最優勢的敵人在黃河以南,大江之北,糾纏數年,且迭獲勝利,自信殊非偶然。憶徐州戰後,委員長檢討戰績,曾驚訝地向我說:「你還能指揮雜牌部隊?」這一點在蔣先生看來,實在是不可思議之奇蹟,他本人是斷然做不到的。

「雜牌」部隊中,除西北軍舊部之外,尚有「川軍」鄧錫侯、王纘緒、楊森等集團軍約十餘萬人。川軍習氣較壞,官長均視物質享受為當然,不能與士卒共甘苦。各將領間,因為省內長期互戰的結果,彼此均積不相能。我身為司令長官,處處設法彌縫,並以大義相責,要他們先國難而後私仇。所以抗戰八年,川軍的犧牲相當大,抗日衛國之功殊不可沒。

此外如舊東北軍于學忠、繆澂流兩軍,及舊直魯軍徐源泉部,前章皆曾加以敘述,他們在抗日戰爭中的功績,俱將永垂史冊。

這些部隊中,有幾件小事,值得特別一提:第一便是1938年韓復榘被處決之後,他的衛隊旅旅長吳化文忽率部投敵。吳旅為韓部配備最佳的一旅,後受北平偽組織收編為偽軍。抗戰勝利後,吳部向中央投降,為山東省省主席王耀武所收容,駐於兗州。後吳部為共軍所圍,苦守數月,迭向王耀武乞援,無奈王氏又實行中央借刀殺人的故技,不予援助,吳化文憤而投共。嗣後,吳化文竟為共軍的先遣部隊,進入南京。

另一事便是抗戰中期,六十九軍軍長石友三率部駐於豫東黃汛區,因久受中央歧視,並對抗戰前途悲觀,乃暗中派員與日軍聯繫。事為中央偵知,乃密令副軍長高樹勛誘友三而殺之,並升高為軍長。樹勛恐軍心動搖致為敵所乘,乃自黃汛區西撤,進駐湯恩伯防地。恩伯竟秘密設一陷阱,擬將高部包圍繳械。孰知高樹勛十分機警,倉皇逃至五戰區。然中央仍蓄意消滅他,故意扣發軍餉,樹勛極為憤懣。抗戰勝利後,中央調高軍沿平漢路北上,歸孫連仲指揮,與共軍作戰。高部乃不戰投共,我方也就永遠無法打通平漢路了。

孫連仲的第二集團軍(三十一、六十八兩個軍),在抗戰末期也發生了一點小麻煩。孫部原駐防豫西南陽。1943年夏,中央忽令孫氏率領三十一軍移防第六戰區,在長江南岸駐防。然而孫部將士都是北方人,其主食品是麵食,對江南的氣候亦不甚能適應。且鄂西多山,原駐軍足夠禦敵,三十一軍殊無增防該區的必要。再者,第六戰區司令長官陳誠是「雜牌」部隊久仰大名的、主張消滅雜牌軍的人。故此令一出,第二集團軍上下嘩然。他們都知道中央此舉不是為戰局著想,而是別有用心。

連仲是個老實人,奉命之後,心雖不願,還是預備率部前去。可是三十一軍將士都不願移動,紛紛來我處請願。我當然深知中央用心,更未便代為申請收回成命,只好勸孫部將士服從命令。好在勝利在望,不久大家皆可解甲還鄉。三十一軍不得已,只有遵命開往鄂西。

但是中央對孫部仍未盡放心。抗戰勝利後,中央發表孫連仲為河北省省主席,兼綏靖公署主任。但卻要連仲將所部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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