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編 八年抗戰 第五十一章 第五戰區初期防禦戰

當我於1937年10月12日抵達南京時,中央統帥部對全面抗戰的通盤戰略已經擬好,任命我擔任第五戰區司令長官,駐節徐州。職務是指揮保衛津浦路的防禦戰。北至濟南黃河南岸,南達浦口長江北岸,東自長江吳淞口向北延伸至黃河口的海岸線。直轄地區計有:山東全省和長江以北江蘇、安徽兩省的大部,轄區遼闊,責任綦重。而最高統帥部為集中力量起見,特規定長官部的職權,可直接指揮轄區內的黨政機構。

我奉命後,即選拔徐祖詒君任本戰區參謀長,囑其立刻束裝赴徐,組織司令長官部,我本人則奉委員長面諭暫留南京。因此時淞滬戰事正急,中央統帥部也需要我隨時建議和協助戰事的籌劃。

徐君為江蘇無錫人,畢業於保定軍官學校、日本士官學校和陸軍大學。為人十分幹練,軍事學識也極豐富。北伐前在奉軍服務,1928年曾任張學良代表,來北平和我方接洽東北易幟之事,但是那時因徐君先期離平,我們未能晤面。「九一八」以後,徐君奉調至中央,出任軍令部第一廳廳長,籌劃作戰事宜,頗有能名。我受任五戰區司令長官時,想由軍委會中選一幹員為參謀長,以便和中央聯絡,因而想到徐君。我們雖未嘗謀面,然一經把晤,即一見如故。

當滬上潰敗,南京告急之時,我徐州司令長官部已組織就緒,只待我親往坐鎮。不過此時我五戰區所直轄的部隊卻少得可憐。部隊番號和駐地大略如下:

第三十一軍,軍長劉士毅,轄一三一(師長覃連芳)、一三五(蘇祖馨)、一三八(莫德宏)三師。本軍雖為我在廣西所親自徵調成立,班長以上的各級幹部多系北伐前後的舊班底,頗有作戰經驗,不過士兵多系新近入伍的鄉農,受訓期間很短,也無作戰經驗。幸本軍究系我所直接領導的,指揮起來可以得心應手。三十一軍奉調北上到蘇北海州駐防,以防敵人在該地登陸。

第三集團軍總司令韓復榘所轄兩軍為第十二軍(孫桐萱)和第五十五軍(曹福林)。韓部駐在山東境內,訓練和裝備都還差強人意,不過是否服從命令拚死作戰,卻大成問題。因此時我已得到情報,韓復榘曾派遣代表赴天津活動,有和敵軍妥協的企圖。

第五十七軍繆澂流,下轄一一一(常恩多)和一一二(霍守義)兩師,駐在蘇北。繆部原為東北軍,裝備尚可,但戰鬥力素稱薄弱。

第八十九軍韓德勤,轄三三(韓德勤兼)和一一七(李守維)兩師。韓部為江蘇省保安隊改編,原非正規軍,故戰鬥力很差。

第五十一軍于學忠,轄一一三(周光熊)和一一四(牟中珩)兩師,駐在青島。於部原為東北軍,尚可作戰,然算不得是勁旅。

第三軍團龐炳勛,轄五個團,駐防碭山。龐部原為西北軍,因其年資甚高,故位至軍團長。然該軍團的實力,只有五個步兵團而已,作戰能力自甚有限。

所以當時第五戰區內可用的兵力尚不足七個軍。而且這些部隊均久被中央列為「雜牌部隊」,蓄意加以淘汰之不暇,更談不到糧餉和械彈的補充了。因此,這些軍隊的兵額都不足,訓練和士氣也非上乘。和當時在上海作戰的部隊相比擬,這些部隊實在是三四等的貨色。唯在抗日戰爭以前,因內戰頻繁,各級幹部的戰陣經驗極為豐富,若在上者能推心置腹,一視同仁,並曉以國家民族的大義和軍人應盡的天職,必能激發良知,服從命令,效命疆場。不過我們的最高統帥蔣先生的一貫作風,卻是假全國一致團結、共赴國難的美名,企圖將這些非他嫡系的雜牌軍悉數消滅。所以這些被視為雜牌軍的將領,一面激於民族爭生存的義憤,都想和日軍一拼;一面卻顧慮部隊作戰損失之後,不僅得不到中央器械兵員的補充,恐還要被申斥作戰不力,甚或撤職查辦,並將其部隊番號撤銷,成為光桿一根,即無以謀生,因此都懷著沉重惶惑的心情。我在日常言談之中得知他們的隱衷甚詳,也引以為憂。

在戰略上說,京滬戰事一旦結束,津浦線必然是敵人攻擊的次一目標。當時若干新聞記者和一知半解的政論家,都有一錯誤的論斷。他們認為敵人在京滬一帶將我軍主力擊破之後,如能長驅直入,一舉而下武漢,則我們抗戰的局面可能就徹底潰敗而不堪收拾了。其實,這說法是缺乏軍事學識的、紙上談兵的謬論。因敵人在京滬線得手之後,必定要打通津浦線以清除右側面的威脅,然後才可西進,這是軍事學上最起碼的基本認識,不必多贅。所以我在離寧之日,便和委員長談起將來津浦線防禦戰的兵力問題。我說,津浦線處於南北兩面夾攻之中,敵人且可隨時自海州、青島登陸,目前的七個軍的兵力,斷難應付。委員長說,將來京滬線上撤往江北的部隊,都可歸你節制。我心才稍安。

我離寧赴徐時,深知南京危在旦夕,唐生智斷不能久守。南京一失,敵人必以排山倒海之勢,來犯津浦線。我軍在寧滬線上有百萬貔貅,尚且一敗塗地,今敵人挾新勝之威,自南北兩路傾巢而來,我膽敢以七八萬疲憊之師,與之周旋,也未免有螳臂當車之感了。

此時我雖深知情勢危迫,然自思抗戰至此,已是千鈞一髮的關頭,我如能在津浦線上將敵人拖住數月,使武漢後方有充分時間重行部署,則我們抗戰還可繼續與敵人作長期的糾纏,以待國際局勢的轉變。如我軍在津浦線上的抵抗迅速瓦解,則敵人一舉可下武漢,囊括中原,使我方無喘息機會,則抗戰前途便不堪設想。思維及此,我深覺責任重大,然統計所部兵力,則又有「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的感覺。所以我赴任之日,雖未作唐生智所發的豪語,然哀憤之情,與拖住敵人的決心,則遠非唐氏所能比擬。

徐州是四戰之區,無險可守。平、津淪陷之後,太原、淞滬也相繼失守。徐州居民知道徐州的危險性,遷徙一空,市面蕭條,形同死城。我到徐之後,即發動民眾抗戰運動,召集民眾代表大會,策勵寸土必爭,組織第五戰區抗戰青年團。南北流亡學生聞風而至,市上行人漸多。我為安定人心起見,每日清晨或午後,騎馬到主要街道巡視一番。此時心情雖極沉重,而態度故作悠閑。一般市民見司令長官尚有此閒情逸緻,出來試馬,相信戰局必可穩定,乃相率回市開店復業。不旋踵,徐州市上又摩肩接踵,熙熙攘攘起來。人心安定,物質充裕,市面恢複繁榮。

然此時南京已失,敵軍屠殺我軍民數十萬,主將松井石根竟在我國民政府前,舉行規模極大的所謂「入城式」。全軍殺氣騰騰,一個個如狼如虎,以為我軍主力已為其消滅,今後北上津浦線,不過是旅次行軍,徐州、蚌埠可以傳檄而定。

我也料到敵人此時是驕狂無比,我要掌握住他們這「驕兵必敗」的弱點,以我所可能運用的數萬哀兵與之周旋。然此時津浦路南段直至浦口,完全空虛,無兵防守。我即將原駐海州的三十一軍調至津浦路南段滁州、明光一帶,作縱深配備,據險防守。由明光以南,為湖沼和小山交錯的地區,易於防守,而敵人的機械化部隊則不易發揮威力。

三十一軍雖是新成立的部隊,但是全軍上下義憤填膺,足堪一戰。加以此時適有在上海戰場被俘後逃出的一位廣西籍排長前來報告。他在淞滬被俘時,偽稱炊事兵,敵軍遂迫令挑運伙食擔。他沿途竟親自看見敵兵將比較肥胖的農人砍死,然後割取肘上的肉,放入飯盒,到宿營時,取出烤食,吃得津津有味。據說,這部分敵軍是蝦夷族,以烤食人肉為癖嗜。這位排長親眼所見,言之鑿鑿。三十一軍全軍上下抗日情緒本已十分激昂,一聞敵軍獸行,尤為髮指,誓與野蠻的敵人一拼到底。

津浦路南段的敵軍指揮官為畑俊六。12月中旬,敵軍約有八師之眾,先後自鎮江、南京、蕪湖三地渡江北進。在津浦路正面的敵軍即有三師,總兵額當為我三十一軍的數倍。敵軍原意,顯然是以旅次行軍方式,直趨蚌埠。孰料行抵明光以南,即為我軍所堵截。血戰逾月,雙方打成平手,敵軍竟不能越雷池一步,大出敵軍指揮官意料之外,遂自南京調集援軍及坦克車、野炮等重武器,傾巢來犯。我深知我軍不論就人數,還是就武器來說,均難於與敵相對抗,到了我軍將敵軍主力吸入明光一帶時,我便命令坐鎮蚌埠的第十一集團軍李品仙總司令,將三十一軍全軍於1938年1月18日自明光迅速西撤,將津浦路正面讓開。在此之前,我已將原守青島的于學忠第五十一軍南調,布防於淮河北岸,憑險拒敵越河北進。

敵人以獅子搏兔之力猛撲明光,結果撲了個空,沒有捉住我軍主力。嗣後雖連下定遠、懷遠、蚌埠,然為我軍阻於淮河南岸,一無所獲。此時西撤的三十一軍忽自敵軍左側背出現,向東出擊,一舉將津浦路截成數段,四處圍殲孤立之敵。

淮河前線之敵,因後路忽被切斷,乃迅速將主力南撤,沿津浦路與我三十一軍展開拉鋸戰。敵人用盡九牛二虎之力,將我軍自津浦線向西加強壓力,唯敵進我退,敵退我進,敵人始終無法消除我軍對津浦線的威脅。而參加淞滬會戰的第二十一集團軍,時已北調到合肥,我方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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