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編 十年國難與內戰 第四十八章 福州人民政府與廣州「六一運動」

「九一八」以後,全國都在抗日氣氛籠罩之中,人心悲憤。兄弟鬩於牆,外御其侮。以前內戰中的重要領袖們,現在多少都有「先國難而後私仇」的概念,認為內戰實在不應再繼續了。孰知就在這一段時間,發生了兩件可笑的小政變。一為1933年,抗日成名的十九路軍諸將領所導演的福州「人民政府」;另一則為1936年夏,陳濟棠在廣州所號召的「反蔣抗日運動」。兩件都富有高度的戲劇性。

先是,「一·二八」淞滬之役,十九路軍一舉成名。蔣光鼐、蔡廷鍇一干人物頓時變成民族英雄,為全國人士所一致欽仰。但是中央此時卻抱退讓的態度。淞滬戰時,蔣先生曾令張治中率第五軍俞濟時等部參加作戰,表面上是協同抗日,事實上則用來監視十九路軍,防其擴大戰爭範圍。這事使蔣、蔡等將領極感氣憤。

淞滬戰後,中央為防止十九路軍再度抗日滋事,有礙和局,乃將蔣、蔡等部隊調防福建,並任命蔣光鼐為福建省省主席。其實,中央如真為防止十九路軍鬧事,則大可將蔣、蔡等調往河南、安徽等無日本通商口岸的省份,豈不更為保險?蔣先生不此之圖,而調之入閩,實系一陰謀。

因十九路軍原為北伐時第四軍的一部,將領官兵多為粵人。其指揮官陳銘樞、蔣光鼐、蔡廷鍇等更自視為廣東的主人翁。十九路軍於1930年蔣、閻、馮中原大戰時,奉調自粵北上,使時為廣東省省主席的陳銘樞頓失羽翼。不久,陳銘樞便為陳濟棠排擠而去,其心中對陳濟棠和蔣先生的怨恨,無時或釋。一有機緣,渠等便想在廣東捲土重來。蔣先生把握濟棠、銘樞之間的矛盾,故意將陳銘樞的第十九路軍調往福建,使其垂涎廣東,互相火併,以達一石擊二鳥的目的。十九路軍到了福建,廣東方面的陳濟棠以卧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頓時感到極度的不安,而蔣先生則高踞南京,玩其分化統治的手法。

不過此時陳濟棠雖感恐慌,十九路軍的陳銘樞、蔣光鼐和蔡廷鍇各人,對蔣先生這一手法卻洞若觀火,不願輕易上當。故陳銘樞設法和陳濟棠取得和解,希望福建和兩廣合作,在廣州組織國民政府,號召抗日,和南京的汪、蔣相對抗。但這一計畫卻不能為陳濟棠所接受。因陳濟棠盤踞廣東,儼然是嶺南之主。如在廣州組織政府,則黨中元老以及陳、蔣等人將接踵而至,這樣則抗日反蔣未成,而濟棠先已失其在廣東唯我獨尊的局面,所以陳銘樞、蔣光鼐等人雖舌敝唇焦,陳濟棠仍不為所動。

陳銘樞、蔣光鼐等無可如何,乃積極向我們遊說,希望廣西和福建合作,逼迫陳濟棠同意開府廣州,使南京國民政府不能不負起抗日的責任。而白崇禧和我則期期以為不可,因此項措置將愈陷國家於分裂。當前問題的中心是中央對日本的侵略一再退讓,等到忍無可忍,則必然被迫抗戰。一旦抗日戰事爆發,則我們必須團結一致對外,若再開府西南,實非國家之福。

孰知陳銘樞、蔣光鼐等,昧於大勢,不聽我言,決定單獨行動,樹立中樞於閩垣,用資號召,並仍向我們遊說,希望福建舉起抗日大旗之後,兩廣即通電附和,以壯聲勢。我和陳濟棠竭力勸阻,也難遏止他們的行動。此外他們更竭力和「急進派」民主人士徐謙、譚平山、陳友仁、章伯鈞、沈鈞儒、黃琪翔等,合作包圍李濟深。濟深斯時剛自南京湯山恢複自由不久,避居香港,孑然一身,久靜思動,而內心對蔣氏又極端怨懟。當他被陳銘樞等包圍時,我曾向他獻議,略謂:在目前情勢之下,只以十九路軍為後盾來組織中樞,號召抗日,似嫌勢孤力單,反予蔣氏以借口。請告誡陳銘樞等慎重考慮,不要輕舉妄動,自貽伊戚。李濟深也頗以為然,主張慎重,不可孟浪從事。我乃自香港轉廣州回南寧。無奈陳、蔣、蔡和第三黨領袖們對開府閩侯一事,仍積極籌劃,勢在必行,即使兩廣反對,他們也要硬幹到底。1933年秋,陳、蔣、蔡等和第三黨分子、「急進派」民主人士接觸頻繁,並陸續齊集福州,另外更與江西瑞金的中共取得諒解,因而他們在福州組織「人民政府」的空氣已甚囂塵上。個中情節,蔣已深悉,然渠卻故作不知,只是暗中從事軍事準備。

到10月下旬,福州已密鑼緊鼓準備成立政府。陳、蔣、黃、章、沈等人,要求李濟深立刻前往主持。濟深以為不可,然陳銘樞卻誑他說,福州方面各級軍官已準備發動,陳等無法控制,希望李濟深親往解說。李為忠厚長者,信以為真,且經不起左右親信張文、李民欣等的慫恿,遂決定往福州一行。

當香港方面包圍李濟深已至成熟之時,我在南寧和白崇禧恐他們會弄假成真。但我們也深知,只要李濟深不參加,陳銘樞輩就無法另組政府。為消弭這場無謂的紛爭,我和白崇禧乃決定採用「調虎離山」的辦法,把李濟深從他們的包圍中接出來。於是,我們立即包了一架民航機,由白崇禧親飛香港,接李濟深來南寧小住。誰知在白氏飛抵香港之前數小時,李濟深已被騙往福州。

我在南寧得此消息,立刻便感到事無可為了。我判斷李濟深一到福州,他們必然擁李為首,組織政府,與持不抵抗主義的南京相抗衡。但以區區十九路軍肩此重任,必然失敗無疑。

果然不出所料,李濟深一到福建,第三黨人士即召集所謂「全國人民代表大會」,並成立「人民政府」,推選李濟深為主席。同時宣言打倒國民黨及國民政府,廢除青天白日旗,另行制定上紅下藍中間一顆黃色五角星的新國旗。消息傳出,全國大嘩。因一般國民和國民黨黨員雖不滿意於蔣先生,但對國民黨和青天白日旗仍有無限的依戀。

胡漢民聞報,即首先通電痛斥閩方,措辭極為嚴峻。陳濟棠和西南政務委員會繼之。我原擬不作任何表示,因斷定閩方必敗,實無須多此一舉。但因外界盛傳閩桂合作,胡漢民、陳濟棠等乃勸我也發表通電,以表明心跡。我和白崇禧遂聯名通電,勸閩方人士「幡然改圖,共赴國難」!

12月中旬,中央軍約十餘萬人由蔣鼎文統率,兼程自浙、贛兩省分路南下入閩。閩方因和江西共產黨有諒解,以為共產黨可與之夾擊中央軍。孰知共軍竟自贛東讓開,中央大軍數萬乃一舉而侵入閩北。閩方總司令為蔡廷鍇,蔡氏負抗日英名,號稱能戰,原擬背城借一,與寧方一戰。孰知蔡氏幕中早伏有寧方間諜。其參謀長鄧世增雖極忠誠,但是黃埔一期畢業的參謀處長范漢傑家中則裝有秘密電台,以故閩方的軍事動態,中央了如指掌。加以名不正,言不順,軍心渙散,軍長毛維壽等都暗中向南京輸誠,蔡軍因此不戰自潰。到1934年1月中旬,福州、漳州、泉州都為寧方所攻克。福州軍政大員紛逃香港。十九路軍殘部退入廣東,為陳濟棠所收編,旋即繳械。抗日有功的十九路軍到此竟全軍解體,良堪惋惜。追溯閩變自1933年10月中旬發動以來,到1934年1月底十九路軍繳械止,前後尚不足三個月,其經過情形亦殊堪浩嘆。

繼「閩變」後的另一政變,便是陳濟棠在1936年夏季所導演的「六一運動」了。

在「閩變」期間,陳濟棠曾力斥閩方的行動為幼稚。何以在「閩變」失敗之後,又來導演這幕悲劇呢?其內幕也甚為錯綜複雜,政治的鬥爭之外,還摻雜了一些荒唐和迷信的故事,說來難以令人置信。

原來在「西南政務委員會」和「西南執行部」成立後,胡漢民先生儼然是西南的物望。關於西南方面的黨務和政事的處理,我們都以胡氏馬首是瞻。因胡先生為黨國元老,德望素著,推他作西南領袖,原是順理成章的事,但是當時握廣東實權的陳濟棠卻另有懷抱。在他看來,假使胡漢民掌握了西南的黨政實權,則他獨霸廣東地盤的迷夢,必被打破無疑。因此,在胡先生去世前,西南方面每以胡先生為號召而有所作為時,濟棠皆若即若離,不甚熱心。1936年5月,胡漢民忽患腦溢血逝世。原在廣東有號召力的領袖,如李濟深、陳銘樞等又以「閩變」之故,無法抬頭,濟棠在廣東的地位乃大增。西南有所行動,陳濟棠少不了都是最高的決策人。他個人的政治野心自然也隨之增長。

另一個促使濟棠發動政變的重要原因,便是濟棠獲得情報,認為中央處心積慮,要徹底解決西南。濟棠憂心如焚,乃先行發動。原來在胡漢民逝世後,濟棠為刺探中央對西南的新政策,派乃兄陳維周入南京晉謁蔣委員長。蔣先生為羈縻陳氏,曾設宴歡迎,優禮有加,並與維周詳談。據說,維周在南京時,探悉了中央徹底解決西南的三大原則:

第一,徹底解決廣西的李、白,由中央協助廣東出兵。

第二,驅逐蕭佛成等反蔣的元老離粵。

第三,廣東仍維持原來局面。

這一決策可能是蔣先生親自告訴陳維周的,希望因此挑起粵桂之間的摩擦。維周回粵後,即將詳情密告乃弟。濟棠得訊大恐,他深知兩廣團結的重要和蔣先生分化離間手法的毒辣。中央既可授意廣東解決廣西,又何嘗不可反其道而行之?反覆思維,為之惴惴不安,深覺今後兩廣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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