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編 北伐回憶:從鎮南關到山海關 第三十九章 重建中樞,綏靖兩湖

汪兆銘的再度下野,雖為促成蔣中正復職的重要原因之一,然蔣氏這次訪日歸來,傳聞攜有日本政府秘密借款,資本雄厚,復職實系必然趨勢,毋待汪的下野而後定的。

據說,蔣先生在日住於黑龍會首領頭山滿家中,利用頭山氏在日本軍政兩界中的潛勢力,以遊說日本朝野。嗣後復因頭山滿介紹,與日本首相田中義一、陸軍大臣白川義則、參謀總長金谷范三,及參謀次長南次郎,都有秘密商談。始終參與其事的日方要角,為田中義一的心腹——南次郎。商談的內容,據日本少壯軍人透露,約為:(一)蔣氏承認日本在滿洲有特殊權益,履行中山先生早年對日本的諾言(據日本傳說,中山在辛亥前,曾以「滿洲特殊權利」作為日本援助中國革命的交換條件)。(二)蔣堅決反共到底。(三)日本支持蔣政權。(四)日本借予蔣氏四千萬日元,以及助蔣安定中國後,中日兩國進行經濟合作等項。密約共兩份,蔣、日雙方各持一份,以為日後交涉的張本。簽署既畢,蔣先生遂挾巨資返國,以圖東山再起。

唯蔣氏的手腕也很靈活,渠出讓「滿洲」權益,系以「統一中國」為先決條件。嗣後直至「九一八」事變時止,中國迄未「統一」,故蔣氏有所借口,不履行其個人諾言。而日本官方也因此密約系由少數個人所簽訂,未便予以公布。蔣氏既自食其言,日本政府也「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到「九一八」前夕,日本少壯軍人積憤已深,蔣氏如再推宕,少數不更事的軍人可能公布此蔣日密件。日內閣為檢討對華全盤政策,曾召集所謂「東方會議」以脅蔣。蔣不得已,乃允日人派代表來南京秘商,唯事先聲言,渠所持的文件已在上海遺失,囑日方將所簽原件攜來。

1929年10月,日本政府乃特派駐華公使佐分利貞男為專使,來華與蔣秘商有關滿、矇事項。佐分利貞男一行於10月4日抵達上海。蔣乃令上海市市長竭力招待,網羅上海的交際名花,舉行大規模酒會。日專使一行喝得酩酊大醉,然後搭坐挂車到南京。車行至中途,所有日人均爛醉如泥,南京特務乃乘機將此密件竊去。

翌晨,日使一行酒醉醒來,到日使館整理行裝,擬拜晤蔣氏時,才發現此密件已不翼而飛,未免大驚失色,然又不敢聲張。與蔣晤談數日,自然毫無結果。佐分利貞男於11月29日返日,自覺無面目見人,未幾,遂於箱根溫泉旅邸吞槍自裁。日本政界曾為此起一小風波,因佐分利貞男無故自殺,群疑莫釋,知其內幕的口雖不能明言,然內心的憤懣實不能自抑,而見之於言辭。這一內幕才逐漸為外人所知。

這故事雖系傳聞,而日本軍人卻言之鑿鑿,似確有其事。再者,蔣氏於1927年在日時,確曾與田中及南次郎等會談。會談內容如何,蔣先生諱莫如深,也是事實。再證之以北伐完成後,蔣氏不斷製造內戰,以及養癰遺患,任令贛南共產黨坐大的情形,似均在製造「中國尚未統一」的借口,以抵制日人的要挾。凡此種種跡象,對上述傳聞俱不無蛛絲馬跡可尋。

在「九一八」事變後,全國民氣沸騰,各地學校罷課,要求中央出師抗日,是時兩廣民氣尤為激昂,廣西省府並密令民眾團體,組織糾察隊徹查日貨,雷厲風行。日政府希圖緩和兩廣民情,曾派大批文武官員及民眾代表來兩廣活動,藉資聯絡感情;並勸誘兩廣當局效法中央,阻止民眾的過激排日行動。值此時期,我在廣州私宅接見這批日籍訪客,先後不下百餘人之多。接談之下,我力斥日本侵華政策的錯誤,希其改正。

那些日本訪客聽了我的分析,都很動容,唯土肥原賢二少將和台灣司令官松井石根中將的態度極為倔強。他二人強辯說:「瀋陽事變時,日本關東軍司令本庄繁固處置失當,但是你們的委員長對我們日本人也太無信無義了。」我們當即追問:「我們的委員長究竟有什麼地方對日本無信無義,以致激起你們對中國動武呢?我願聞其詳!」然土肥原與松井二人堅不吐實,似頗有難言之隱。

嗣後,我便根據此一線索,囑我方諜報人員及與日方接近的友人,多方自日本少壯軍人集團中設法探聽,才獲得如上的情報。事雖跡近荒誕,然證之以蔣先生在「九一八」前對內對外撲朔迷離的作風,實難斷言此事的必無。

蔣先生自日返國後,遂一意與汪言歸於好。蔣既有意負荊,汪更無心拒客,雙方都已半推半就,共產黨12月11日廣州「暴動」後,汪曾腆然公開宣言,籲請蔣同志復職,領導中樞,渠本人則從旁消極協助云云。汪氏的話一出,蔣的復職幾成定局,而攀龍附鳳之徒,乃乘機推轂,上海四中全會的預備會遂正式通過請蔣氏復總司令職的議案。蔣氏本已有「別人不請我自來」的腹稿,1月9日乃在南京正式宣言復任國民革命軍總司令職。

在蔣總司令復職的醞釀中,外界傳聞白崇禧和我曾有反對的表示。此種謠言,可說是毫無根據的揣度之辭。在兩廣統一、出師北伐之初,我們以一股革命熱忱,服從中樞,擁護胡、汪、蔣的領導,完成革命大業,可說是出於赤誠。到了共事日久,發現他們彼此之間勾心鬥角,爭權奪利,置國家利益於腦後的作為,始則憂慮,繼則惋惜,終則彷徨。試想歷年以來,數萬將士斷頭流血,肝腦塗地,所換得的徒為若輩植黨營私、攬權竊位的資本,寧不令人痛心。故對汪、蔣的作風,心至不悅則有之。至於蔣總司令復職與否,權在中央執監委員會,我等統兵將領唯當服從中樞決策。且蔣先生的復職也斷不會因我等反對而中止,我們心縱不悅,也雅不願做徒招反感而於事無補的笨事的。

不過蔣先生於12月1日在滬與宋美齡女士結婚之前,特於報章發表聲明,其內容大略是說,他與毛氏、姚氏、陳氏的結合,並無婚約,從今起斷絕一切關係。並申述他以前的革命是假的,今與宋女士結婚後,才是真正開始革命工作云云(此談話的原來措辭可能較報紙所載為委婉)。蔣、宋結婚時,我已由武漢乘輪東下,正在赴滬途中。當時閱報及此,我心中有無限的感慨。自思我們革命軍全體將士在蔣總司令領導之下,打了一年多的仗,死傷數萬人,難道都為「假」革命而犧牲?我們此後再追隨蔣總司令,冒鋒鏑矢石,去「真」革命,也豈視一女子為轉移?內心悒悒不樂之下,我遂決定不送賀禮。殊不知黨政軍各政要均奉贈厚禮,即使與蔣先生最為格格不入的程潛,也未能免俗。唯我一人,始終未送禮物。當時年輕,閱世未深,頗易任性,今日思之,也覺毋乃過分些吧。

蔣、宋婚禮的次日,我偕內子到達上海。蔣先生知道我們抵滬,當晚即送來請吃飯的帖子,3日下午7時,我和內子乘汽車去謁見蔣先生夫婦於其住宅,也照例說幾句道喜吉利話。只見滿客廳都是各界贈送的豐厚禮物,琳琅燦爛,光耀照人。睹此情景,我反覺此心坦然,毫不感到難為情。蔣先生夫婦也落落大方,殷勤招待,言談甚歡。

蔣氏復職後,胡漢民、孫科、伍朝樞等,因不支持蔣與汪合作,先後離南京出國。寧漢兩個國民政府對峙之局,至是復定於一,黨內政潮重歸平靜。中央政治會議也恢複辦公於南京,並籌備召開四中全會。經過數星期的籌備,四中全會乃於1928年2月1日集會於南京。汪派人物何香凝、顧孟余、陳樹人等七八人,也照常出席,唯汪兆銘則避居海外。大會決定改組國民政府,及恢複軍事委員會,唯人選則大體如舊;國府仍采常務委員制。大會並通過整飭黨務,完成北伐,1928年8月1日召開第三次全國代表大會,及在廣州、武漢、開封、太原設政治分會各議案。

四中全會於2月7日圓滿閉幕。寧漢分裂以來,不少省份有分崩離析現象,至是總算表面重歸統一了。

當中央正在籌開四中全會時,唐生智的基本部隊殘部均退回湖南。當時我軍之所以未銜尾追擊,乃為顧慮地方糜爛,故派西征軍參謀長張華輔入湘,洽商收編。唯唐軍殘部不願受編,反竭力招兵買馬,與各方勾結,企圖擴大叛亂。1月初旬,國民政府乃電令白崇禧(時為第三路前敵總指揮)、程潛自武漢督師南下,繼續討伐。白、程奉命後,即分兩路入湘。程潛率第六、第四十四等軍,自武長路南下;白崇禧則指揮第七、第十九兩軍,由通城向平江會攻長沙。我軍於1月15日發動,17日佔領岳州,程潛即進駐岳州;白崇禧也親往通城指揮。1月21日我軍發起全線總攻,冀一舉而下長沙。此時敵軍也背城借一,拚死抵抗。雙方在汨羅江兩岸鏖戰正酣時,我右翼第四十四軍葉開鑫部忽然叛變,乘午夜由黃沙街向左翼第六軍和十三軍的側背猛襲。兩軍猝不及防,損失很大,正面之敵復乘機出擊。第四路的第六、第十三兩軍已潰不成軍,形勢極為危殆。此時我左翼白崇禧所指揮的第三路軍,正向平江急進中,得報知右翼我軍失利,遂不敢孤軍深入,並急電南京,建議兩策:(一)回師營救第四路軍,鞏固武漢;(二)不顧第四路軍的失利,突破正面敵軍,直搗長沙。此電報到達國民政府後,譚延闓、何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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