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編 北伐回憶:從鎮南關到山海關 第三十七章 寧漢複合的困難與特委會的風波

龍潭之敵既為我全部消滅,江南遂無敵蹤。9月1日我軍更渡江追擊。此時孫軍殘部已如驚弓之鳥,聞風潰退。江北浦口、揚州等要隘,一時俱克。我軍復向蘇北猛追,殘敵望風披靡,已絕無捲土重來之力,江南遂安如磐石。

唯此時西線忽告緊張,唐生智的「東征軍」分江左、江右兩路東下。江左軍第三十五軍軍長何鍵已於9月1日奉唐生智之命,出任「安徽省政府主席」,並委派各廳長。江右軍劉興所部第三十六軍的前鋒且已抵達當塗,距南京僅六十里。9月6日劉興本人也進駐蕪湖,簡直有一舉而下南京之勢。

唐生智本與孫傳芳約定東西夾擊我軍,然後平分東南。唯唐氏暗懷鬼胎,擬俟我軍敗後,收編我殘部,再消滅孫軍。孰知孫傳芳也是一代梟雄,深知唐氏意圖,故僅借唐氏東下之勢,牽制我軍,不待唐軍到達,便先期發動攻勢。冀師「先入關者為王」的故事,獨吞東南。我軍如被消滅,則區區唐生智實不足道了。

孫、唐兩氏既同床異夢,遂為我軍各個擊破。孫軍敗後,軍委會乃嚴令唐生智自安徽克日撤兵。唯唐氏於9月11日曾親赴蕪湖視察,仍擬伺機而動。然此時我軍新克強敵,士氣正旺。六朝金粉,雖使唐鬍子垂涎不止,然終不敢妄動。我們聞報,曾由何應欽、白崇禧、李烈鈞和我聯銜,電請渠來南京一晤,唐氏也不願東來。時我海軍「決川」、「浚蜀」兩艦,適在蕪湖江面停泊,遂為唐氏脅迫強擄而去。

南京國府的威脅既除,寧滬路也完全修復,黨中重要領袖乃僕僕於寧、滬、漢之間,謀求寧漢複合、繼續北伐的大計。我們在南京,更急電汪兆銘和漢方諸領袖,克日來寧,主持大政。

當時我們在南京負責的軍事首領,以及黨中央無數忠實同志,都有一種相同的想法。我們認為寧漢分立的癥結所在便是共產黨問題,今寧方既已「清黨」,漢方也已「分共」,則寧、漢便應重歸於好,合而為一。南京方面成立政府原是從權,今寧漢合一,則應當仍以武漢的中央為正統。

根據這種赤膽忠心的想法,所以我們歡迎武漢的國民政府汪主席早日東下,來南京辦公;蔣總司令也應早日復職,繼續領導北伐。我們的意見頗獲當時黨內忠貞之士,乃至全國人民的同情。李濟深自廣州且專為此事發出通電,力勸蔣、汪化除前嫌,繼續合作,領導中央。

我們這種想法,後來才逐漸發現太天真和幼稚了。當時黨內的重要領袖,如汪、蔣、胡及其私人的黨羽與小政客等的想法,卻和我們忠實同志們完全兩樣。他們對黨國前途根本置之腦後,一切考慮純以個人和小團體的政治前途為出發點。

我黨至此,非蔣、汪、胡三人赤誠合作,不足以談復興,但是他們三人相處有年,各自均深知三人絕無合作的可能,因此從未打算真正長期合作。偶爾合作,彼此都知是相互利用,得機則必然又來一個你死我活。

但是,當時使我們忠實黨員們所最感痛苦的,便是他們三人的度量、德性均不足以表率全黨,領袖群倫,而使黨員大眾一致歸心。

汪兆銘儀錶堂堂,滿腹詩書,言談舉止,風度翩翩,使人相對,如坐春風之中。初與接觸,多為折服,故頗能號召一部分青年。然汪氏黔驢之技,亦止此而已。其真正的個性,則是熱衷名利,領袖慾極強,遇事又躁急衝動。欲達目的,既不擇手段,也不顧信義。每臨大事,復舉棋不穩,心志不定。此種心神,常在會議席上充分表現。汪氏每次主持重要會議時,神志多不安定,周身擺動,兩手搓個不停,一反其平時雍容和穆的風度。再者,汪的為人,亦極虛偽。凡汪氏所不喜的人赴其寓所訪問,汪氏亦均屈尊接見,娓娓傾談,狀至親昵。然客甫出門,汪便立現不愉之色,頓足唾棄。轉瞬之間,態度判若兩人,凡此均足以表示汪的為人。

所以吳敬恆曾罵汪是「偽君子」和「花瓶」,足見許多老同志也認為他不能負實際責任。總理在世時,汪總是受命出使四方,從未負過黨政專責。但是汪氏卻是個心比天高、熱衷權力的人,中山逝世後,汪氏一意「左傾」,與蔣中正互為表裡,不擇手段地攬權奪位。誰知他的合作者蔣氏,也是個熱衷權力、不擇手段的人。他二人各取得黨權、軍權之後,竟又短兵相接,火併起來,經歷多次,汪氏自知非蔣的敵手。故此次我們誠心誠意地請他留在南京主持黨政,他總以為滬寧一帶是蔣的老巢,上山則見虎,下澤則見蛇,斷非彼久戀之鄉。他如要掌握黨政,必須回廣東另起爐灶。這便是汪氏的基本觀念,也是嗣後寧漢不能合流的基本原因。

蔣中正的為人,因其幼年混跡於上海的黑社會,頗受其熏染。對同事,御部屬,一以權詐為能事。在在均使賢者裹足,壯士離心,而攀龍附鳳之徒則蟻附帷幕。因此,在蔣氏獨斷專行之下,終使一領導革命的政黨,逐漸變為爭權奪利的集團。此種轉變,在清黨後,已日益顯著。唯當時我輩仍痴心妄想促成汪、蔣合作,完成國民革命,今日回思,實不勝其嘆息耳。

至於胡漢民,則確為一剛正不阿、有為有守的君子。然胡氏的器量亦極狹隘,恃才傲物,言語尖刻,絕無物與民胞的政治家風度。當時黨內自元老以至普通黨員,沒有人對展堂先生不表示尊敬的,然也沒有人覺得展堂先生足以為全黨一致歸心的領袖。因胡氏的天賦,為治世的循吏則有餘,為亂世旋乾轉坤的領袖卻不足。

在這種世局人事不調和的情況下,我們一心一意想把黨務國政納入正軌的同志,均左右失其依據,而有無能為力之感。偶有主張,均必然被捲入漩渦而無法自拔。甚至昔日並肩作戰、出生入死的袍澤,如第四、七兩軍,後來在廣東亦竟至自相殘殺,傷亡逾萬,言之實深痛心。

汪兆銘在我們一再電促之下,終於9月5日偕徐謙、顧孟余、何香凝、陳公博、朱培德、程潛等自武漢抵達南京。我們赤誠地歡迎他從此長住南京,主持中樞大政。此時蔣總司令如即復職,則軍政恢複統一,我們便可繼續北伐,直搗北京。無奈汪氏心志不定,絕不願在南京久住。

再者,此時寧、漢破鏡重圓,誠心為黨為國的領袖們本當相容相讓,才可化除前嫌。孰知一部分不識大體、甚或別有懷抱的黨務負責人,竟於汪氏抵南京之日,遍貼反汪標語,詞句極盡尖酸刻薄的能事。但是這些標語並無正式機關署名,事實上,僅是一些無頭招貼。不幸汪氏正是一位極易衝動的人物,忍憤東來,其心本虛,一見這些招貼,不禁又肝火大動。

在我們歡迎他的會議席上,汪氏便質問我說:「你們既然歡迎我到南京來,為什麼又要貼標語罵我呢?」

「汪先生,」我說,「誰敢貼標語罵你呢?只是寧、漢剛恢複合作,局勢尚未安定,一部分下級黨員,不識大體,擅自貼出這些標語來——你看這些標語,不都是不署名的嗎?」

但是汪仍舊氣憤不已。

我又說:「汪先生,做個政治家,有人擁護,有人反對,總是難免的。你看美國選舉總統時,不是也有人反對嗎?我希望你能淡然處之,並長住中央,繼續領導。」

汪氏不論我如何苦口婆心地勸告,也是不聽。在南京稍一勾留,便徑往上海。汪氏一去,在南京的中央執監委,遂亦聯袂去滬。譚延闓、孫科等且堅決邀我一同於9月9日乘寧滬車去上海。一時冠蓋雲集,中央執監委,乃至西山會議派諸領袖齊集上海。9月10日乃由譚、孫、汪等出面邀請在滬各同志,在戈登路伍朝樞寓所開談話會,交換全黨大團結的意見。到會者計有:汪兆銘、譚延闓、孫科、李烈鈞、李宗仁、程潛、張人傑、蔡元培、吳敬恆、李煜瀛、于右任、朱培德、楊樹庄、伍朝樞、褚民誼、葉楚傖、鄒魯、張繼、謝持、覃振、許崇智、王伯群、傅汝霖、甘乃光、居正、劉積學、繆斌等二十餘人。可說是集黨中各派領袖之大成。唯胡漢民、蔣中正二人,因與汪不洽,拒不出席。

談話會共開三天,各方均甚融洽,無大辯論。會中一致決議於三個月之內舉行本黨第三次全國代表大會,解決一切黨內糾紛。在「三全大會」開會前,以各處代表合組的「特別委員會」為黨的最高執行機關。同時寧漢兩中央政府亦合併改組,由「特委會」另行選舉國府委員,並委派軍事委員會暨各部部長。中央政治會議則暫時撤銷。

9月15日,互選結果,所有參與談話會的各方代表均當選為特別委員會委員或候補委員。其因故未及參加的黨中重要領袖蔣中正、胡漢民、李濟深、白崇禧、何應欽、馮玉祥、閻錫山、唐生智等,亦均當選。

9月16日,復由特委會決議,改組寧漢雙方的國民政府,並於翌日通過國府委員四十六人,以譚延闓、胡漢民、蔡元培、李烈鈞、汪兆銘、于右任等人為常務委員,輪流擔任主席。軍事委員會也改組,蔣中正、李烈鈞、李宗仁、白崇禧、馮玉祥、閻錫山、何應欽、程潛、朱培德等高級將領均當選。

特委會的成立,就事論事,本是過渡時期最適當的辦法,暫時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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