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編 北伐回憶:從鎮南關到山海關 第二十三章 長沙會議

在我軍佔領長沙之前,全國各地認為我們的北伐不過和中山先生昔日的北伐大同小異,最多又是一次湘粵邊境的小戰事罷了。不僅北方軍閥如此看法,即廣州中央不少軍政大員對勝利也殊覺渺茫而一再遲疑觀望。但是當我七、四兩軍入湘援唐的部隊迭克名城之後,全國的觀感便不一樣了。首先,中央軍政首腦對勝利增強了信心,蔣總司令於7月9日轟轟烈烈地在廣州舉行就職典禮,正式誓師北伐,公告中外。7月27日蔣總司令也率其第一軍一、二兩師(當時戰鬥序列為總預備隊)自廣州出發北上。到此,全國各界才知我們是傾全力北進,決心和軍閥作殊死戰,與昔日中山先生北伐的形勢已不可同日而語。吳佩孚、張作霖、張宗昌、孫傳芳等軍閥巨頭,開始對我們這一新興勢力刮目相看,而再重新估計和部署,以求自全之道。其他左右依違的地方勢力,也開始和我們通款曲,冀圖加入革命陣營。首先來歸的,便是貴州的袁祖銘。他聲稱願將他的兩軍改隸於國民革命軍,參加北伐。到7月中旬,經軍委會核准,遂委袁部師長彭漢章為第九軍軍長,王天培為第十軍軍長,令率所部自貴州出湘西,直搗常德;袁祖銘本人並受委為北伐軍的左翼軍總指揮。

第九、十兩軍於7月中旬,由黔東向湘西前進,使我軍無西顧之憂。不久,第一、三、六各軍也抵達湘贛邊境,自攸縣至醴陵之線,東向警戒湘贛邊境。中路我軍則和敵相持於汨羅江兩岸。戰況膠著,雙方都在做第二期作戰準備。

這時唐生智和我經常交換關於第二期作戰計畫的意見。我二人不約而同主張一鼓而下武漢。當時正傳廣州中央有人主張克複長沙之後,對鄂採取守勢,將主力轉向江西進攻。唐生智得報,焦灼異常。遂約我聯名函陳蔣總司令,詳細分析利害得失,堅決主張直搗武漢,截斷長江中游。我也完全同意唐氏的主張。因先鄂後贛,為湖南當局切身利害著想,固為必須;而為北伐整個戰略前途計,也極為順理成章。我二人乃根據此種論斷,擬具意見書,派人專程送往正在前進中的總司令部;並決定親往衡陽歡迎蔣總司令,當面解釋我們的意見。

我們於8月9日晨抵衡陽,同行的還有各機關和民眾團體代表數十人。蔣總司令偕白崇禧、加倫等一行旋亦抵衡,握手相談,甚為歡暢,唐生智因前線事忙,稍談即折回長沙,我卻和蔣氏詳談。唯此時歡迎代表甚多,旅途匆匆,未談出什麼結果。

當晚我又到白崇禧處坐談甚久,白氏這時才詳細告訴我他出任參謀長的原委。他說,最初他是堅決不幹的,但是當我們前方已打得炮火連天之時,而廣州總司令部還遲遲沒有組織。他深恐拖延日久,我七、八兩軍在前線孤立無援,一旦吳佩孚大軍南下,豈非前功盡棄?所以他不斷地向軍委會和李任潮催促,但是他們眾口一聲地說,現在無人可負組織總司令部的責任,除非白氏答應為參謀長,才可著手組織云云。中央各政要和蔣總司令、李任潮等不時赴頤養園白氏寓所力勸,川流不息,急如星火。白氏推託不得,最後才提出折中辦法,他要求將「總司令部參謀長」職銜之上加一「總」字,變成「總參謀長」,由李任潮擔任此一頭銜,而白氏則以「副總參謀長」名義,代行總參謀長職權。蔣總司令立即同意此一辦法,白氏才就副總參謀長之職,著手組織總司令部。這便是白崇禧出任副總參謀長的內幕情形,也即北伐期中,軍中仍呼白氏為「參謀長」的由來。

接著,我便問他一個多月來做參謀長的經驗和觀感如何。白說,事情非常難做。他說他以前做我的參謀長時,凡事他認為應當做的,他都可以當機立斷,放手做去,所以工作效率高,事情也容易做得好。但是他現在做蔣總司令的參謀長,情形便完全不同了。因為廣東方面各軍人事極為複雜,系統各異。蔣總司令原為第一軍軍長,現在他雖然是總司令,但對第一軍難免有些偏愛,使其他各軍感到不平。軍中耳語、煩言極多,他身為參謀長遇到這類事件,簡直無法應付。加以蔣總司令又耳明眼快、事必躬親,使參謀長益不易發揮辦事效率。所以白說他坐在參謀長的位子上,實在是如臨深淵,如履薄冰,小心之至,遇事總要請示總司令親身處理云云。

後來在長沙,我遇見了二、三、四、六各軍的高級官員,他們向我詢問前線戰況,同時也告訴我一些出發途中情況,以及總司令部中許多內幕情形。他們聽到我軍在前方所向披靡的戰績,都覺得戰事前途極為樂觀。但一提到補給的情形,不免異口同聲地怨言四起。他們舉個明顯的例子說,各軍出發以來,例須按期發放草鞋。然蔣總司令卻吩咐,他的第一軍每一士兵發給兩雙;其他二、三、四、六各軍,卻平均每一士兵連一雙草鞋還領不到。

他們同時又抱怨蔣總司令治軍無法度,遇事不論軍法而好市私恩。例如有時第一軍中黃埔出身的中下級軍官鬧虧空,發不出薪餉來,其上級無法解決時,照例只有報告總司令。蔣總是說:「把他叫進來!」這營長或連長被叫到總司令辦公室後,蔣便責問他為什麼鬧虧空。此人往往坦白地說:「報告校長!我一時行為失檢,把餉銀賭輸了,發不出餉來。」蔣聞言大怒,頓時罵得他狗血淋頭。但是罵過之後,還寫一張便條手諭,叫他拿去向軍需處領錢,將這軍官的虧空補發了事。他對這個犯法的軍官不特不加處罰,甚至認為他誠實,頗可嘉許呢。

據他們說,諸如此類的滑稽劇,當時在軍中時有所聞。黃埔學生都知道蔣總司令這一套作風,因而都喜歡單獨求見「校長」。他們對「校長」的處理辦法,亦從不諱言,並津津樂道,以誇耀於人。故全軍上下,皆耳熟能詳。因而所謂層層節制、按級服從的制度,可謂蕩然無存。蔣氏不但不以為慮,還以黃埔學生忠於他個人為得計。

告訴我的人,說到這類故事,都感覺十分憤懣。所幸我第七軍的給養,由於中央不肯統籌,而單獨成立一軍需系統,沒有捲入這一漩渦。所以我聽到這些怨言,未便多作評論,以增加軍中內部的困難。然而我心中卻感到一種隱憂。我覺得我們北伐的勝利,一定可操左券,但是我們的內部問題,可能亦隨勝利而擴大至不可收拾。

8月10日午夜,我和總司令部一行遂同乘小輪北上,在株洲換乘火車。11日夜半抵長沙。此時北伐軍重要將領多在該處。蔣總司令之外,計有參謀長白崇禧、政治部主任鄧演達、蘇聯顧問加倫、戰地政務委員會主任委員陳公博、前敵總指揮唐生智、第四軍副軍長陳可鈺和我。此外還有各軍參謀長、師長等多人,濟濟一堂。12日晚遂由蔣總司令召開軍事會議於長沙前藩台衙門,討論北伐第二期作戰的戰略計畫。

長沙會議是北伐途中在前方所召集的第一個戰略會議。此一會議所要決定的便是打倒軍閥統一中國的初步戰略。但是我們北伐軍的實力實極有限。除原有的八個軍外,另有袁祖銘部兩軍的附義。8月初,江西方本仁聲稱加入革命,暗中受編為國民革命軍第十一軍。所以長沙會議時,我們總共有十一個軍,不到二十萬人。其中除一、四、七、八各軍戰鬥力稍強之外,其他各軍戰鬥力俱屬有限。至於秘密附義各軍是否可靠,更有待於考驗。

然我們所面臨的敵人的實力則數倍於我軍。正面的敵人是吳佩孚,所部駐於京漢沿線,號稱二十四萬。吳氏自1925年冬和張作霖取得諒解後,化敵為友,於1926年春雙方聯合夾擊馮玉祥的國民軍於南口。馮軍敗績西潰。吳佩孚乃將北路精兵南調,欲於瀟湘之間,和我們革命軍一決雌雄。

長江下游的敵人為孫傳芳。孫氏擁有五省地盤,自稱蘇、浙、皖、閩、贛五省聯軍總司令,兵力也號稱二十萬。孫氏治軍素稱能手,又據有全國富庶之區,所部訓練有素,餉糈充足,向稱能戰。

至於奉軍張作霖所部,則較吳、孫的部隊更為精銳。1926年春,張氏擊潰馮玉祥入關,佔領天津、北京,儼然中國之主,其兵力合奉、吉、黑、直、魯、熱、察,號稱三十五萬人,戰將如雲,聲勢極為烜赫。

此外,窺伺我後方的雲南唐繼堯也有三四萬人之眾,隨時有入侵廣西的可能。

綜計此時和我革命軍為敵的全國大小軍閥,實力約在一百萬人以上。以我革命軍區區十餘萬人的基本部隊,若欲掃蕩軍閥,統一全國,則必須運用機動戰術,出奇制勝,掌握有利時機,對敵人各個擊破。

在長沙會議時,蔣總司令首先發言,略謂:他首途入湘之前,有人主張對鄂暫時取守勢,將主力移向江西採取攻勢,旨在鞏固廣州革命根據地,各位同志對此建議有何意見?我即起立發言,竭力主張趁吳軍南北疲於奔命之時,用速戰速決的戰術,將敵援軍各個擊破,直搗武漢。然後以大別山、桐柏山為屏蔽,扼守武勝關。北則可進窺中原,直取幽燕。若沿長江順流東進,則孫傳芳五省地盤,已為我革命軍三面包圍,底定東南,也非難事。且當總司令誓師北伐之時,我中央已決定對孫傳芳採取懷柔政策,派人聯絡,希望與其合作,使其不作左右袒。故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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