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編 北伐回憶:從鎮南關到山海關 第二十二章 向長沙前進——北伐的序幕戰

我於1926年6月18日離粵返桂。此次赴穗策動北伐,在廣東住了將近五十天,雖辛勞備嘗,然終將北伐發動起來,歸途中頗感興奮。6月19日下午,我由三水河口所乘的專輪遂抵達梧州。梧州各界聞我策動北伐歸來,舉行盛大的歡迎會,到江邊碼頭來歡迎的各機關代表暨民眾團體簡直是人山人海,這時梧州駐軍為伍廷颺(展空)旅,伍氏在隨我自碼頭回其司令部途中,便問我說:「德公,我們真要北伐了嗎?」

「為什麼不要?」我說,「我們的部隊不是已經開到湖南去了嗎?」

伍說:「德公,你覺得北伐有把握嗎?」

我說:「我覺得佔領武漢沒有大問題。」

伍說:「要是敗回來就糟了……唐繼堯還在伺機蠢動呢!」

我說:「我保證不會敗回來。再者這次北伐,我們只預備出去一半部隊,留半數在廣西對付雲南也足夠了。」伍展空雖不再說什麼,但是他心中仍覺得沒有把握似的。這時我的直屬部下尚且如此,也就難怪廣東那批首腦們的疑慮和躊躇了。

我在梧州住了兩天,參加了各界歡送出師北伐大會。6月21日遂自梧州乘電船到陽朔,再登岸步行。於6月24日抵桂林。在桂林,不用說,又是連續不斷地舉行歡送北伐出師大會。更有各機關學校紛請訓話講演,應接不暇。這時家母仍住在桂林鄉下兩江墟𣕎頭村故宅。我們母子已久未見面,她老人家聽說我返抵桂林,派人來叫我返鄉小住。但此時正值北伐出師之時,軍書旁午,目不暇給,實在沒有工夫回家省親。不得已,只好派人接慈母進城承歡數日,稍盡人子之情。

我到桂林不久,忽然接到廣州的電報,說白崇禧已就任總司令部參謀長了。此一電訊很使我驚詫。

白崇禧原是我第七軍參謀長,今番升遷,使我頓失臂助,我乃電商於黃紹竑。紹竑自南寧複電,推薦其同窗舊友王應榆氏接充七軍參謀長。王為廣東東莞人,保定軍官學校第一期畢業。其後似曾在李濟深處做幕僚。當李、黃在梧州合作時期,王氏轉到黃紹竑的「討賊軍」中任職。王氏雖出身軍校,然對治軍作戰並無太大興趣,卻將全副精神用在國計民生方面的生產事業。為人淡泊,向不介入黨爭。黃紹竑因渠長於企業管理,乃請他整理賀縣八步一帶的錫礦。渠任礦務局長年余,對興利除弊成績頗有可觀。此時第七軍參謀長出缺,紹竑乃推薦其擔任。王因事出倉促,趕辦移交,我軍到武昌後,他才自賀縣趕來就職。王未到職前,由胡宗鐸兼代。

當時各軍中除黨代表外,都有政治部的設立。北伐開始時,總政治部主任為鄧演達,副主任為郭沫若。鄧極「左傾」,其左右也悉為「左傾」或共產黨,第七軍政治部初成立時,中央派來的政治部主任黃日葵,便是一名共產黨。黃少年任事,幹勁十足,為人又能說會講,吃苦耐勞,全軍上下都極敬重佩服他。但是這時廣東,上自黨、政、軍各級機構,下至農、工、學生運動,國共間的裂痕已日趨明顯。我深恐黃氏在我們部隊中發展共產黨組織而招致分裂,影響作戰精神。所以當我返抵桂林準備出湘時,密向黃紹竑建議,將黃日葵留在後方,為第七軍後方留守部隊的政治部主任,另行推薦麥煥章為第七軍前方部隊的政治部主任。麥為留法學生,和吳稚暉、張靜江、李石曾等都有私誼,為人忠實坦白。但是我推薦上去後,總政治部卻拒絕加委,鬧出許多誤會。後因我態度堅定,麥氏才得就職。這件事在當時雖引起了小風波,然在1927年清黨時,各友軍多為共產黨所滲透,唯我第七軍能保持一貫純潔無染的作風,未始不是我們未雨綢繆之功呢。

此次北伐,我第七軍的動員計畫是抽調十二個團,由我親自指揮入湘作戰。其餘八個團則留守後方,由黨代表黃紹竑指揮。如我前線兵力不夠,則隨時可抽調開往增援。誰知出師後,所向披靡,後方留守部隊並未動用,我們已打到南京,此是後話。

茲將我軍參加北伐部隊番號及編製列如次:

我第七軍中編製的第一路、第二路,實即其他各軍中的師長。所不同的,師長僅能指揮其本師官兵,我們的兩路指揮官則視環境的需要,指揮或多或少的部隊,不受建制的約束。

綜計北伐初期,我軍參加戰鬥的官兵約二萬餘人。七生的五德國克魯伯廠制管退炮四門,七生的五日制架退炮兩門。此種山炮尚系清末張鳴岐任兩廣總督時所購,原有二十四門。辛亥革命時,王芝祥帶十二門到南京,兩廣尚存十二門。1916年討龍之役,林虎奪得數門,嗣後輾轉為我軍所有,也已歷盡滄桑了。

我軍每團有一機槍連,每連有德制水涼重機槍四至六挺,故八個機槍連共有重機槍四十餘挺。通訊大隊共有三連人。一連隨軍部,兩路指揮部各有一連。軍中各單位間的通訊全憑電話。這時被覆線極為有限,一般通訊全憑舶來品的鐵絲線,軍和軍間的通訊卻利用無線電。總司令部發下的無線電收發報機一台,原是第一次世界大戰時的俄國舊品,笨重不堪,隨軍移動時,需十六人分兩班抬運。機件故障時常發生,實不堪使用,然又棄之可惜,成為行軍時的一大累贅。

我第七軍除戰士之外,尚有由廣西省黨部號召青年女學生百餘人組織的「廣西學生女子北伐工作隊」,隨軍擔任宣傳、看護、慰勞等事務。時余妻郭德潔女士適任廣西省黨部監察委員,遂由黨部推為女子工作隊隊長,隨軍北伐。她們都是二十歲上下的青年女子,然在革命空氣熏陶之下,均拋卻脂粉,換上戎裝,在槍林彈雨中,登山涉水,不讓鬚眉。當我軍在前線喊殺連天,所向披靡之際,戰場上忽然出現這一支小隊。各界不知底細,以為她們也是衝鋒陷陣、出生入死的戰鬥人員,敵人為之咋舌,我軍士氣也隨之高漲,一洗數千年來我國女子弱不禁風的舊面目,為我革命陣容生色不少。

那時各友軍政治部雖也有女子工作人員,然以女子單獨組成一隊在前線工作的,我第七軍實開風氣之先。其時去清季不遠,民間習俗,仍極保守,男女有別、授受不親的觀念,牢不可破。我廣西女子,所以能毅然挺身而出,參加北伐,實是革命風氣感召使然。

我在桂林,為著部署本軍入湘事,住了十四天。在這十四天中,我軍後續部隊已次第入湘。我本人乃於7月6日離桂林,取道黃沙河下衡陽。這時前線我軍已捷報頻傳,正向長沙挺進中。

鍾祖培旅的尹承綱團5月中旬已加入唐生智部作戰,唐調尹團赴醴陵協防。不久,唐自衡山退守衡陽,鍾祖培旅長乃親率周祖晃團,於5月28日開抵衡陽增援。尹承綱團也返抵衡陽,歸還建制。

當此之時,吳佩孚在南口向馮玉祥部國民軍進攻甚急。北軍精銳尚在京漢線北段,湖南攻唐之師系趙恆惕部的湘軍。吳佩孚委葉開鑫為討賊聯軍湘軍總司令,指揮對唐戰事。另調北軍餘蔭森師受其節制,自衡山向唐生智軍作正面攻擊,並令贛軍唐福山師與駐贛粵軍謝文炳師由萍鄉出醴陵,向唐生智軍右翼進逼。另以湘軍劉鉶、賀耀組兩師進逼唐生智的左翼。大軍三路而下,氣勢極旺,衡陽岌岌可危。唐生智見情勢阽危,乃一面派員向葉開鑫詭提和議,以緩敵待援;一面將輜重和重要軍需物品向祁陽、永州移動,擬於必要時退入廣西。另一面則預備且戰且走,以李品仙、周斕、劉興三師布防於萱州、樟木至店門之線;以何鍵師沿蒸水南岸布防於洪羅廟、金蘭寺之線。5月29日,敵軍賀耀組部猛攻何師,情勢危急。唐生智乃調我軍鍾旅向洪羅廟增援,鍾旅於6月1日到達洪羅廟,當晚趁夜出擊,將敵人攻勢阻截。翌日再約同何師強渡蒸水,將敵人攻擊部隊一舉擊破,斬獲極眾。敵軍聞風喪膽,急退漣水北岸據守,唐軍左路的威脅才告解除。

這時唐軍中路在敵人猛攻之下也已動搖,潰敗在即,忽聞左翼大捷,軍心一振。敵人誤以為兩廣援軍大至,乃不敢再攻,戰況膠著。我第四軍葉挺獨立團適在此時趕到攸縣,將右翼穩定。唐生智見事有可為,乃於6月2日我軍大捷之後,正式宣布就革命軍第八軍軍長之職。又三日後,中央才正式公布蔣中正為北伐軍總司令,宣言出師北伐。換句話說,便是我們自動入湘作戰的部隊已取得決定性的初期勝利之後,中央諸公才決意北伐。然蔣氏於6月5日發表為總司令後,又遲至7月9日才正式就職,其中曲折迂緩的原委,此地也不煩贅了。

6月中旬,吳佩孚確知兩廣派兵援湘,遂重行部署。6月18日吳下令以北軍宋大霈為第一路司令,協助葉、余等擔任正面作戰。王都慶為第二路司令,擔任右翼臨澧、常德一帶防務。唐福山為第三路司令,仍率謝文炳師擔任左翼作戰。以鄂軍夏斗寅旅加入賀耀組、劉鉶等部進入湘西。董政國為第四路司令,率閻日仁、唐之道兩旅為總預備隊。一時大軍雲集,大戰迫在眉睫。

幸而援湘部隊我軍第二路軍指揮官胡宗鐸率李明瑞旅和楊騰輝、陶鈞等團及時趕到,開往永豐集中。我第四軍陳銘樞、張發奎兩師自瓊崖北上,也於7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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