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編 北伐回憶:從鎮南關到山海關 第十九章 兩廣統一與湖南之內訌

我們以少擊眾,消滅陸、沈的部隊,打退唐繼堯東侵之師,在短時期內統一廣西之後,全國莫不另眼相看。因三數年前,我李某、黃某、白某,位均不過中下級軍官,名不見經傳,且都是三十歲左右的青年。而我們的對手,如陸榮廷、沈鴻英、譚浩明、唐繼堯等,都是轟轟烈烈、中外聞名的老前輩,得勢享名凡十餘年,然不出三年,竟被我們一一剪除。統一後的廣西,軍事、政治都顯出一股空前未有的朝氣,為全國各地所無。而我們三人始終合作如一,彼此為建國、建省而奮鬥,毫無芥蒂存乎其間。以之和其他各省當軸的互相水火,如皖系、直系的分裂,國民黨內胡、汪、蔣三人之間的鬥爭,雲南唐繼堯和顧品珍的火併,貴州劉顯世和外甥王電輪的骨肉相殘,以及湖南和北方各省的內訌等相比,我們似確有人所不及之處。而廣西也因此薄負時譽。那時聯省自治、保境安民之風正熾,於是,川、湘、黔等鄰省,都紛紛派員來桂觀摩。

這些代表中,最受我們注目的,便是湖南省趙恆惕的代表葉琪。葉君那時在湘軍劉鉶第二師任旅長。他是廣西容縣人,陸小第二期畢業,後入保定軍校,與黃紹竑、白崇禧及廣西許多高級將領都有先後同學之誼。當時更有所謂「四校同學會」的組織,由陸軍小學、預備中學、保定軍校、陸軍大學四校畢業生所組成。因四校同學都和葉氏有相當學誼,趙恆惕即利用這種關係,派他來和我們就政治立場有所商洽。

葉琪於1925年冬季,銜趙省長之命,取道桂林來南寧和我們會晤。葉君既是我陸小同學,為人又豪放不羈,所以和我們無話不談。他此次回桂,所負使命約有三端。湖南當局鑒於廣西新近統一,生氣蓬勃,故盼湘桂兩省能採取同一政治立場,實行聯省自治,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如能守望相助,攻守同盟,自然更為理想,此其一。如我們廣西當局有野心,想恢複以前陸榮廷囊括兩廣的舊局面,湖南當局願意出兵協助,同下廣東;但湖南當局之意僅在消滅廣東境內譚延闓和程潛所部的湘軍,不是想和桂軍分割廣東地盤,湘軍一滅,他們便班師回省,此其二。如以上兩項我們都做不到,則湖南當局希望我們不要為廣東方面所利用,至少在湘粵發生戰爭時,採取中立態度,此其三。

總之,葉琪實負著說客的任務,他的注意力尤集中於廣東方面。因那時廣州中央實行聯俄容共政策,聘請俄國顧問等事,招致全國的注目,而湖南當局疑慮更甚。他們認為廣東方面聯俄容共的結果,必將幫助被逐的湘軍回湘。如是,則趙恆惕、唐生智便首當其衝。為防患於未然,所以派一位廣西人葉琪和我們聯絡。葉君來時所攜除趙省長親筆函件之外,還有湘軍其他師長「四校同學」唐生智、賀耀組等的聯絡函件。

葉君已多年未回省,對省內情形頗為隔膜。他在湖南時聽說我們忠誠擁護廣州國民政府,便很不以為然。因此時外界謠傳廣東已經赤化,實行共產公妻制度。葉琪到南寧後,便責問我:「為何和廣州方面的共產黨合作?」我說:「我們國民黨自有我們的三民主義,我們為什麼要實行共產主義呢?」

還有,葉君在湖南久聞我軍紀律森嚴,戰鬥力堅強,而十分景仰。不意回桂後見我們的軍隊都是衣著不整的「叫化軍」。因為廣西當時財政困難,我軍的制服都是最粗的土製灰布製成,既易褪色,又易破爛,士兵著久之後,難免襤褸不堪。因之,葉琪覺得十分詫異,為什麼這一窩爛軍隊能打勝仗呢?但是他對我軍戰鬥力的堅強,體驗最深。先是,當陸、沈交兵之時,趙恆惕曾派葉琪、李品仙、馬濟等部入桂援陸。馬濟入廣西稍一交綏,便被沈鴻英打得棄甲曳兵而退。葉琪、李品仙則率師在黃沙河觀望一番,未敢前進。而沈鴻英後來和我軍交戰,不數星期,大軍兩萬餘人便一敗塗地。兩相比較,便知我軍和湘軍的戰鬥力是怎樣的了。這位葉將軍讚歎之餘,實百思不得其解。

葉琪對我們的新作風中,最感新穎的便是群眾運動。因為在國民黨改組之後,我們仿效蘇聯,發動群眾運動。各縣都組織有農民協會、工會、學生會等。群眾大會經常舉行,情緒極為熱烈,軍民打成一片,如水乳的交融。這些,都不是華北和長江流域各省可比。有時我們也請葉將軍在群眾大會給我們講演,並請他指導,群眾輒報以歡呼和熱烈的掌聲。葉琪系初次見到這種熱烈的革命運動的場面,頗為感動。我告訴他說:「這就是革命運動啊!北方的軍閥遲早要被我們革命勢力所打倒,我希望你們湖南也能加入到我們革命陣營里來!」葉琪聽了頗為嚮往,但和他所負使命又極相矛盾。看準葉琪這種矛盾心情,我便乘機責以大義。針對他的三項使命,我也以「三不可」說服他。

我說:「聯省自治在中國不可行,因聯省自治,事實上是否認中央政府,助長地方割據,為軍閥製造佔據地盤的借口。現在中國所急需的,乃一強有力的中央政府,而非地方割據,這是一不可。我輩如為私心所嗾使而妄圖并吞廣東,勢必蹈陸榮廷的覆轍;粵桂相爭,也將永無已時,讓唐繼堯等軍閥坐收漁利,破壞革命,這是二不可。至於湘粵戰爭,我守中立一點,也不易辦到。因我們已在廣東成立國民政府,以前的湘軍,現在同為革命軍的一部。以後沒有戰爭便罷,如有戰爭,斷非湘粵地方主義之爭,而為革命和反革命之爭,湖南將首當其衝而已。我們既已許身革命,斷難置身事外,這是三不可。」我於是乘機勸葉琪加入革命。

葉琪初來之時,似頗自信三項使命必可完成其一。誰知他住久了,不覺為我們所感化,不但不圖離間我們和廣州國民政府的關係,反而對我們兩粵合作表示同情,頗有接受我們的勸告,加入革命的可能。我因而問他:「你看趙炎午會不會加入革命?」

葉琪搖搖頭說:「趙省長老了,只求保境安民,談不到革命了!」

我說:「那麼唐孟瀟呢?」

葉琪若有所悟地說:「唐鬍子倒很有野心!」

我說:「有野心就得啦!我們一定要把他拉入我們的革命陣營!」

自此以後,我們遂發動所有的報館、通訊社,一致宣傳葉琪是唐生智的代表,特來和兩粵革命當局會商湘、粵、桂合作的步驟。消息一出,不脛而走。港、穗、滬、漢各報競相轉載,弄得葉琪有口難辯,曾數度要求我更正。我說:「更正什麼啊?就做唐孟瀟的代表又何妨!」

這樣一來,不但葉琪來桂的三項使命一無所成,結果反而變成我們離間吳佩孚、趙恆惕、唐生智的工具了。

同時,我們也將葉琪奉命來桂的企圖,詳細密告中央各領袖,以免引起誤會。

就當葉琪訪桂的高潮期間,我們忽然接到廣州國民政府主席汪兆銘來電,說他將偕中央委員譚延闓、甘乃光到廣西來慰勞我們廣西軍民。因這時正是廣東方面二次東征之後,全省粗告統一,1月間國民黨第二次全國代表大會時,黃紹竑和我當選為候補中央監察委員。然兩廣表面上雖然合作無間,實際上仍系統各異。汪、譚此行的目的,顯欲以聯絡感情方式,圖進一步謀取兩廣統一的具體計畫,也可能因葉琪的到桂,不無有些疑慮而有此一行。我們當然複電表示歡迎。廣東方面因到南寧費時太多,希望我順流而下,他們溯江而上,到梧州會晤。我們也答應了。會晤的時間便決定在1926年1月26日。

時期將屆,我和黃紹竑便約葉琪一同去梧州,葉琪頗為躊躇。他原為圖謀對付廣東而來向我們疏通的,現在不但任務沒有達成,反要和我們一道去見廣州方面的代表,絕非其始料所及。還有,葉琪對譚延闓很瞧不起。譚氏的部隊便是在葉等追擊之下潰往廣州的。加以譚以前在湖南,老謀深算,八面玲瓏,周旋於湖南各派系之間的作風,也不是血氣方剛、豪爽痛快的青年軍人如葉琪等所習見,所以葉琪不願見他們。

我說:「你願不願見他們是另外一回事。現在我們都到梧州去了,你一人住在南寧也寂寞,不如和我們一道去梧州玩玩。」葉琪執拗我不過,就跟我們一道乘輪去梧州。汪、譚一行也於1月26日,由我方派往迎接的代表白崇禧陪同西上,到了梧州。我們既然是主人,少不了要發動群眾來一幕「盛大歡迎」。好在汪兆銘自刺攝政王以來便享盛名,誰不想一瞻風采,所以汪、譚等抵梧之時,軍民齊集江邊,真是萬頭攢動,歡呼之聲震動山嶽,盛況空前。葉琪雖未去歡迎,但也頗為此場面所感動。他嗣後曾說,想不到在他心目中需要打倒的人,在此地卻有如此的號召力。

這是我和廣東方面中央的領導人物第一次晤面。汪、譚二人都儀錶堂堂,口角春風,對我們在廣西方面的成就稱讚備至。他們二人在我當學生期間便已全國聞名,都是我們所企慕的允文允武的英雄人物。今朝一見之下,他們滿口「救國」、「革命」,更說得順理成章,足開茅塞。所以此時我們對他們,尤其汪兆銘,真佩服得五體投地。

不過,我們對汪兆銘的革命理論多少也有點迷惘。如汪氏談起革命時,總是口口聲聲「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