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編 統一廣西 第十六章 拒唐和討沈

當我們在廣西將陸榮廷殘部解決時,混亂的北方政局,也起了新的變化。1924年直奉戰後,曹、吳勢力在華北瓦解。一向主張聯張制吳的孫中山先生也於1924年11月北上入京。行前曾有電約我和黃紹竑赴廣州一行。同時並明令將「定桂討賊聯軍總指揮部」取消,改組為「廣西全省綏靖督辦公署」。委我為督辦,黃紹竑為會辦。下轄兩軍,第一軍軍長由我自兼,第二軍軍長由黃紹竑兼任,白崇禧則任督辦公署參謀長。兩軍的編製略如下:

此時西南局勢也極為不穩。在中山離粵之前,廣州已岌岌可危。陳炯明部虎踞東江,有隨時回師粵垣的可能。盤踞羊城附郭一帶的滇軍楊希閔、桂軍劉震寰等則把持稅收,恣意搜刮,對中山的命令陽奉陰違。其他擁護中山的湘軍、粵軍也都離理想甚遠。粵南欽、廉、高、雷一帶的鄧本殷和申葆藩早已垂涎廣州。即距離稍遠的軍閥如沈鴻英、唐繼堯也莫不有志於廣東。這些人都持中山革命大旗而舞之,時叛時服。而最為腹心之患的,便是駐在廣州的滇、桂兩軍及商團。所以中山雖名為大元帥,而號令卻不出大元帥府所在的士敏土廠。

滇軍將領范石生曾經告訴我當時廣州的情形。范說,楊、劉稅收到手,向來不發給士兵。有時官兵鬧餉,他們便說:「你們有槍還怕沒有餉?」那時滇軍將領都有煙癖。范石生說:「有時我們正在煙榻上吸煙,忽然部屬來報告說『大元帥來了』。我們便放下煙槍,走出去迎接大元帥,回到煙榻房間坐下,請問大元帥來此有何指示。如果是譚延闓或胡漢民來訪,我們就從煙榻坐起,請他們坐下商談。有時蔣介石也來,我們在煙榻上繼續抽鴉片,連坐也不坐起來的。」他說得津津有味,我聽到卻無限心酸。

范石生所說的,也系實情。大元帥府全部工作人員,因政府財源無著,有時甚至無米為炊。那時蔣先生在黃埔做軍官學校校長,艱難的情形也相同。因此中山一度有意放棄廣州,移大元帥府於韶關,以免受制於這些假革命的軍閥。所以我和黃紹竑的名義雖由大元帥所給予,但我們始終未獲一槍一彈或一分一毫的接濟。事實上,我們的督辦公署的實力和場面也非空虛的大元帥府所能比擬。

1924年冬中山離粵後,廣東情形更糟。因中山北上後不久即患癌症,消息傳來,西南各野心家都蠢蠢思動。原來中山先生雖無實力,然究為締造民國的元勛,聲威所及,猶足以懾服國人,至少在表面上尚為若干地方軍閥所擁戴。如果中山一旦溘然長逝,則群龍無首,野心家勢必競爭中山的衣缽,謀為南中國的首領。

先是,中山決定北上時,曾指派大元帥府秘書長鬍漢民為「代帥」。然漢民先生一介書生,無拳無勇,聲望又不足以服眾,其處境的困難自不待述。在這種情況之下,唯一有資望有實力、足以承繼中山的名位的,便是雲南的唐繼堯。唐繼堯為雲南東川人,日本士官學校畢業。袁氏當國時,唐繼堯繼蔡鍔為雲南都督,後以雲南起義,反對帝制的首功,為國人所欽仰。嗣任軍務院撫軍長,代行總統職權,儼然是護國運動時期的中國元首。唐氏素來自命不凡,自刻圖章曰「東亞大陸主人」,志大言誇,雄心勃勃。護法之役,中山當選為軍政府大元帥,繼堯被選為元帥,名位僅次於中山。其後軍政府改為七總裁制,繼堯竟和中山並駕齊驅同為總裁。1923年春間,陳炯明被逐出穗,中山重組大元帥府時,曾請唐氏為副元帥,繼堯居然不就。在他想來,論名位渠原與中山並肩,論實力則渠遠在中山之上。他那時名義上擁有滇、黔、川三省地盤(實際只有滇、黔兩省),有精兵十餘萬,所以不願屈居中山之下。

如今中山病危,南中國一時無主,唐繼堯不禁食指大動。蓋中山如死,南方便無人再足以駕凌唐氏。論資望,論實力,孫死唐繼,實是天經地義。

所以正當中山病篤之時,唐氏忽然通電就副元帥之職,並擬自滇、黔兩省派三路大軍,假道廣西,前往廣州視事。

那時駐在廣州的滇、桂各軍,對唐氏都表歡迎。桂軍總司令劉震寰且親往昆明促駕。其他的地方實力派如桂林的沈鴻英,東江的陳炯明,盤踞欽、廉、高、雷一帶的鄧本殷、申葆藩都暗中向唐氏輸誠,表示一致擁戴。

不過唐氏大軍入粵,廣西的西江水路實為必經之途。然這條咽喉孔道則在我軍控制之下,我如果和他人一樣輸誠擁唐,則號稱十萬的滇軍,不出一月便可越境抵達廣州。我們若和唐氏齟齬,則必首當其衝,遭受攻擊。因此我們如為個人利害著想,盱衡全局,似應和唐氏妥協。但我一再考慮,對唐氏的為人和作風,實感深惡痛絕。因唐氏封建思想極為濃厚,他的衛士號稱「佽飛軍」,著古羅馬的武士裝,手持長槍大戟。每逢唐氏接見重要僚屬或貴賓時,他的「佽飛軍」數百人,在五華山聯軍總司令部內排成層層的儀仗隊,旌旗招展,盔甲鮮明,傳帥令,開中門。唐氏本人則著戎裝大禮服,踞坐於大廳正中的高高矗起的黃緞椅上,威儀顯赫,侍衛如林。想古羅馬帝王接見大臣的儀式,恐亦不過如是。

如果這樣一位封建怪物,率大軍進入廣州當起大元帥來,恐怕正在改革中的國民黨和正在滋長中的中國共產黨,以及一切工農運動、黃埔軍校,乃至蔣先生等一干人物和鮑羅廷、加倫等勢必被一鍋煮去;什麼革命、民眾運動、北伐等,將全成畫餅無疑。

當時唯一足以為唐氏障礙的便是我們。但是我們在廣西的力量和唐氏比真是螳臂當車。所以唐氏也料定我們不敢說半個不字。為使我們平易就範,唐繼堯不惜威脅利誘一時俱來。早在1924年冬,唐氏即派一代表文俊逸前來南寧和我們接洽,可見唐氏的東來,早有預定計畫。文君為保定軍校畢業,和黃紹竑、白崇禧以及我們軍中若干將校都有同窗之誼。文君到南寧後,住在最華貴的「南寧酒店」,揮金如土,竟擺出令人作嘔的欽差大臣的氣派。並攜有大批名貴禮物,分贈熟識將領,與我方高級軍政人員酬應無虛夕,氣勢頗有咄咄逼人之概。

文君來拜訪我時,即傳述「聯帥」意旨。文君說聯帥不久即去廣東就任副元帥之職。聯帥抵穗後,當和西南各省軍政首要擬訂北伐大計。並已繕具委任狀交其帶來,委我和黃紹竑各任軍長之職。倘若同意,唐氏允送雲南鴉片煙土四百萬兩(約值七百萬元)以為酬庸。一俟煙土運到南寧,希望我們便通電就職,以昭信守。聯帥並表示此次大軍取道廣西入粵,因為廣西是一貧瘠省份,渠無意干預省政;沈鴻英雖派使節表示竭誠擁護,但沈究系綠林出身,難當大任,故廣西省政設施,一切照舊等語。文君更以「四校同學」之誼勸我說,聯帥東來,勢在必行,我們如躊躇不決,或妄圖反抗,均屬無益。言下大有「有平西王的典例在,唯執事實利圖之」之概。

我聽了他這番話之後,覺得唐氏十分可鄙。唐平時的生活方式和封建作風,我早已有所聞,其滇軍以往在川黔橫徵暴斂的情形,路謗猶在。況且昔日中山先生委他為副席,居然不就,今趁中山抱病北上之際,忽然就職。用意所在,昭然若揭。倘一旦唐氏野心得遂,為禍之烈,將不知伊於胡底!因此我便告訴文君說:「值此中山北上之際,唐總司令忽欲率大軍赴粵,恐難免不招致物議;況兩粵久苦兵燹,民困待蘇。唐總司令既有意北伐,何不徑在昆明召開軍事會議,然後分道北伐,又何必勞師遠戍,前往廣東?如此則北伐未成,內訌已起,為國為民,均屬下策,本人實不敢苟同,盼為複電,代達鄙意。」

文某見我辭色俱厲,不敢多言,只唯唯諾諾說:「當遵督辦之意,拍電聯帥,俟有迴音,再來謁見。」遂索然告辭。

文某去後,我以此事關係重大,乃飛電梧州黃紹竑速來南寧會商大計,並先召集在南寧的高級幹部密議。會上,我首先痛斥唐繼堯的封建與腐化;繼述其趁中山北上,圖謀攫奪本黨領導權的不仁不義,我們斷難聽任其野心得逞。說了遂分請到會各人各抒己見,不必隱諱。

我首請參謀長白崇禧發表意見。白參謀長對我批評唐氏的話完全同意,至於如何應付唐氏,他感覺茲事體大,不願輕做主張。以下將官發言最多的是俞作柏。俞作柏主張縱令我們不受唐氏委任,可否先取得他的四百萬兩煙土後,然後決裂。因為本軍餉糈支絀,七八百萬元的巨款,對我軍實有莫大的裨益。其他將領有贊同俞的意見的,也有反對的,莫衷一是,會議無結果而散。所幸黃紹竑已在來邕途中,我擬俟黃氏到後,再開會決定我們或迎或拒的大計。

不料剛過四天,這位文代表又來見我,說已奉到聯帥的複電,接著就把唐繼堯的電報高聲朗誦給我聽。大意是說:本帥大計已定,師行在途,未便中止,仰該代表即轉飭李宗仁、黃紹竑知照等語。電文十分傲慢,似乎我們已經是他的囊中之物一般。而這位文代表更是神氣活現,說一口極重的雲南土音,開口聯帥,閉口聯帥,力促我毋庸遲疑,迅速表示態度,擁戴「聯帥」,以免引起干戈,做無謂的犧牲。同時,他說四百萬兩煙土已在運桂途中,並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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