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編 統一廣西 第十三章 孫、陳失和與自治軍成立的經過

我在南寧見過了陳炯明,住了十來天后轉回北流原防。在南寧時我已微聞粵軍內部發生齟齬,兩粵政局又有山雨欲來之勢。當時因消息不靈,不知其事本末,事隔多年,我才知道其基本原因在於孫、陳失和。中山先生是1921年4月在廣州由「非常國會」選為大總統的,而陳炯明則經中山一再提拔而任為粵軍總司令。他二人如不能合作,則兩粵政局必然會起極大的紛爭。

原來粵軍入桂打倒了陸、譚,陳炯明為徹底消滅桂軍殘部,乃溯江西上,駐節南寧,志在從事改革兩廣政治,然後緩圖發展,原亦未可厚非。但中山統一兩廣之後,適逢直、奉醞釀大戰,奉系張作霖向中山求援以夾擊直軍,中山亦認為北方軍閥中勢力最大最強橫的是曹錕與吳佩孚。「擒賊先擒王。」要剷除軍閥,必先從直系下手,奉系既來通款曲,則暫時與之合作,亦為革命黨政略上應有的措施。中山乃決定乘機北伐,即在桂林組織大本營,意圖假道湖南北上,而窺長江。這時中山除原有的粵軍許崇智、李福林所部之外,游散各地的前護國、護法各軍,如朱培德所部的滇軍、彭程萬所部的贛軍和谷正倫所部的黔軍,也紛紛入桂附義,聲勢頗大。1922年春,一部分北伐軍且已進入湖南邊境。然此時一則因孫、陳的主張相左益甚,陳氏不但不支持北伐,並百般阻撓其實現;二則因湖南省省長趙恆惕為鞏固地盤計,不願捲入南北政爭的漩渦,借聯省自治之名,發動民意機關籲請中山體念湘省歷年兵燹之苦,萬勿假道湖南,以紓民困。中山見內受陳炯明的掣肘,外受趙恆惕的阻撓,乃於1922年3月26日在桂林大本營開會,決計變更計畫,調在桂林親信各部回粵。4月16日,中山師次梧州,電召陳氏至梧會晤,陳不敢應召,一面急電坐鎮南寧的前敵總指揮葉舉班師回粵,一面呈請辭去本兼各職,作為消極的抵制。4月19日,中山頒令准陳氏辭去廣東省省長暨粵軍總司令的兼職。陳氏本人卻退往惠州。中山見陳非大患,即按照原定計畫,取道韶關,入贛北伐。出師未捷,在後方的陳炯明忽令部將葉舉率師回省。中山聞訊,倉促趕回廣州坐鎮,6月15日終於發生叛軍炮轟總統府情事,中山因此離粵,粵事遂益發不可收拾。

所以孫、陳失和以及國民黨的內訌,實是兩廣政局轉變的一大關鍵。然孫、陳失和的主因,實系兩人政見的不同,非純然為意氣之爭。中山先生自矢志革命之時,即以全國為對象,不願局促於一隅。以故中山力主北伐的動機,原系孤注一擲,勝負殊未可必。但是把握時機,不計個人成敗,原為革命家的本分。加以先生氣魄雄偉,敢作敢為,尤非常人所能及。故不辭冒險,期達目的。

至於陳炯明,其平生抱負,任事作風,處人態度,都恰恰和中山相反。陳炯明自始就沒有問鼎中原的大志,加以其時聯省自治之說正風靡一時,陳氏及其部曲均心嚮往之。他們認為中山的北伐絕無成功的希望,與其以兩粵的精華作孤注一擲,倒不如切實整頓兩廣,待羽毛豐滿,再相機北進。其所見亦未始非穩健之策。所以他叛變之後,北方的知識分子如胡適之等,竟公然同情陳氏,甚至有說陳炯明叛變是為「革命」的。然陳氏最大的錯誤,在於其為人有欠光明磊落。他身為革命黨員,受中山的厚托,攬軍政大權於一身,如以中山北伐計畫為不可行,大可剴切陳詞,力辯此計畫的非計。如中山不納,也大可潔身引退,以見一己的坦誠無私。做一個革命黨人,原應以國家民族為重,不能盲從領袖。而陳炯明既不敢公開提出自己的主張,對中山的計畫又口是而心非。到了最後關頭,竟至唆使部曲叛變,不論公誼私交,陳氏都不應出此下策,淪為叛逆,實不可恕。

我由南寧回到北流不久,駐在鬱林的胡漢卿部於1921年12月10日撤往高州,我部遂接防鬱林。到翌年4月下旬,粵軍向廣東倉促撤退。鬱林地處粵桂交通中樞,陳炯明電調我駐防貴縣,將鬱林五屬移交陳炯光接防,以預防我乘機襲其後。嗣後,我曾赴郊外迎接陳炯光,陳氏隨他的大隊人馬向北流而去,並未入城停留,只和我應酬了三言兩語,說羅統領即將到鬱林駐紮,囑我稍候,以便接洽。我因恐粵軍恃眾圍繳我部槍械,故特令部隊避開大道,從小路先行開拔。我自己則帶了特務營一連,等候羅統領到來。繼而自思,既已和陳炯光見了面,何必再敷衍羅統領呢?遂不再等他,即刻上道。不料走了才十餘里路,忽有粵軍軍官兩人率士兵十餘人跟蹤趕來,說羅統領有事須和我商量,請我折回鬱林。我說,已和陳司令接頭過了,現須趕路,無暇和羅統領見面了。兩軍官苦苦要求,無奈我意志很為堅決,他們只得掉轉頭回去了。旋於途中,得當地人民報告說,我的部隊曾在離興業縣城二十餘里某隘口兩側設伏,襲擊粵軍。羅統領親率官佐三數人殿後,坐了轎子,雜於隊伍行列中,緩緩向東行進,毫無防備。驟遭襲擊,手足無措,遺棄轎子,落荒而走。我軍擄獲械彈輜重不少。我到興業縣城後,查明確有此事,系俞作柏營長所為,他料我在鬱林不會逗留多久,出此一舉,幾乎陷我於不測。羅氏初被襲擊時,以為是土匪或民團企圖劫取槍械和財物,但旋即覺得土匪和民團不會有如此沉著的作戰經驗和強烈的火力,乃懷疑是我軍有計畫的行動,所以派員追來,要我折回鬱林,問個明白。幸好我認為他們既班師回粵,已無再和他們周旋的必要,不肯折回鬱林。否則,後果不堪設想。事後思之,此一機運關係我個人的安危實在不小啊!

我在行進中在興業縣城和橋墟住宿了兩宵,第三日到達貴縣。不料貴縣剛發生了一樁不幸事件。當中山放棄桂林班師回粵時,特派廣西第一師師長劉震寰為廣西善後督辦,駐節南寧。省長馬君武見兩粵政局突然發生變化,龍州、百色、左右兩江地區以及南寧附近各縣,因粵軍撤退,散軍土匪遂蜂擁而起。省會竟呈現風聲鶴唳的狀況,乃決計率省府一部分重要職員和衛隊一營,分乘輪船數艘,遷往梧州辦公。當他們到達貴縣時,正值春夏之交,水小河淺,輪船不能夜航,遂在縣城下游約一里的羅泊灣對岸停泊過夜。適我軍第一支隊司令李石愚率領俞作柏及陸超各一營先馬省長一日抵達貴縣。俞營長以警戒為名,於午夜派兵潛至泊船地附近,鳴槍呼喊繳械。一時槍聲大作,馬氏等宿在船上,無處躲避。馬氏身邊隨侍的愛妾深恐馬氏受傷,仍伏於馬氏身上以作掩護,不幸竟被子彈射中要害身死。馬氏的衛隊營卒被繳械。翌日,我於途次聞報,連忙趕到貴縣,即赴船上向馬省長慰問道歉。馬氏大發雷霆,說如要繳械,只消說一聲,便可唾手可得,何須開火,以致釀成慘案呢?我處此場合,異常尷尬,只有自承約束部曲不嚴,致發生此不幸事件,連聲賠不是。值此混亂時期,馬氏亦深知我不在貴縣,對俞部實不易約束。事已如此,夫復何言!乃憤然命令開船下駛,行抵梧州,遂力辭省長之職,由省府財政廳廳長楊願公暫代,廣西由此而入無政府狀態。於是,散軍、土匪、惡霸更無忌憚,時全省鼎沸,形成前所未有的混亂狀態。

我軍在貴縣駐紮不及半月,鬱林五屬的粵軍早已悉數退出。地方官吏暨人民團體紛紛來電,請我回師坐鎮鬱林五屬,以維持地方安寧。我軍駐該區日久,較之粵軍軍紀嚴明,軍民感情融洽。今日既然地方無主,官軍一致請我回師駐防,我也覺得義不容辭。於是,除留一部分隊伍在貴縣維持治安外,其他的即於1922年5月上旬開回鬱林五屬。這時廣西全省騷然,治安殊不易維持,本軍槍支不足一千,只得勉力為之。旋容縣亦請我派兵駐防,一共七個縣份。我四處張貼布告,嚴申軍紀,並禁止外縣散軍竄入我防地的範圍。在全省干戈擾攘之際,我一面整軍經武,一面修明地方吏治,使人民能安居樂業,成為當時廣西僅有的一片凈土。熟料此即我日後披荊斬棘,削平群雄,統一廣西,參與北伐,使八桂子弟足跡遠達山海關的起點。

就在我軍返駐鬱林期間,廣西已成無政府狀態。劉震寰雖有人槍七八千,仍感勢孤,全軍蝟縮於南寧附近,不敢遠離。各地軍政體系遂無形瓦解。前陸、譚流散部屬有兩三萬人,其中有經粵軍收編、現已與粵軍脫離關係的,也有在陸、譚敗後暫時隱匿而志圖規復的。他們遍布廣西全境,各不相屬。人槍較多的,自封為「自治軍總司令」或師長、旅長。人槍較少的,則自稱為司令、幫統、營長不等,各視本身勢力而定。割據一方,派縣長,設關卡,征錢糧,各行其是。

那時勢力較大的,首推劉日福、陸雲高、陸福祥、蒙仁潛、林俊廷、陳天泰、張春如、梁華堂諸人。劉日福原為桂軍宿將,粵軍克南寧後,劉率部三四千人退入雲貴邊界的百色,和粵軍相持。粵軍退後,劉收拾殘部,自稱「廣西自治軍第一路總司令」。次為陸雲高,他原為陸榮廷所部廣西陸軍第一師第一旅旅長。第一師師長為陸榮廷的長子陸裕光,故該部裝備極為精良,為陸氏部隊中的精華所在。粵軍佔領期中,陸雲高部駐於賓陽、上林、都安一帶。至是,陸也自稱「廣西陸軍第一師師長」。另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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