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編 初期軍中生活 第八章 護法戰爭

我們在鴨湖駐紮不久,粵局已獲適當解決。南北雖因黎元洪繼任總統的法律根據問題尚在爭辯,大規模的戰爭終於避免了。黎氏上任後,仍以段祺瑞為內閣總理。7月6日北京政府明令改革地方軍政制度。獨立時期的軍務院、都督府等固然取消了,即舊有的將軍和巡按使制度也一律廢止。各省統軍的長官改稱各省督軍,民政最高長官仍稱省長。理論上是實行軍政分治的。為統軍方便計,督軍之上,又視各地情形分設巡閱使。例如在兩廣有兩廣巡閱使,在華中則有長江巡閱使,在北方則有直魯豫巡閱使等。

督軍之下,按地方情形置護軍使或鎮守使,以統馭駐軍兼以維持地方治安。1916年7月14日,軍務院正式結束。當時北京政府擬派岑春煊為廣東督軍,而岑氏因有「袁死,己即引退」的諾言在先,謙辭不就,乃改派陸榮廷督粵。龍濟光被調往瓊州(海南島)任礦務督辦,率軍離廣州。陸氏部將陳炳焜(陳原為蘇元春的差官,陸榮廷就撫時,和陸結為兄弟,其後一直為陸氏的左右手)卻奉派督桂。到1917年4月10日,陸氏升任兩廣巡閱使,遂薦其部將陳炳焜、譚浩明(譚系陸氏妻弟)分督粵、桂,自此以後,兩廣遂成陸氏的地盤,與雲南督軍唐繼堯、貴州督軍劉顯世形成粵、桂、滇、黔犄角之勢,而和正在分裂中的北方皖、直、奉各系軍閥相抗衡。

龍去陸來之後,我們前護國軍林虎的總司令部乃奉調入廣州。我們十三團移防廣三鐵路的西南。林虎旋即受命為高雷鎮守使,率所部前往高雷駐防,清剿當地土匪。我們全軍乃又自黃埔搭海輪分途開往高雷。這是我第一次乘海輪。我們廣西是遍地皆山的,很少看到平原。當我順西江東下,地勢逐漸平曠,已覺眼界不同,至此初入大海,浪闊天高,一望無際,心胸更覺十分舒暢。

雷州位於廣東省西南部雷州半島之上,隔海與海南島對峙。此地居民多系講黎話的漢人,所說黎話和廣州話完全不同。其風俗極端保守,時已1916年,全國各地男子都已剪去辮髮,而雷州男人仍留著辮子,使我們初到的人感覺驚異。雷州人多務農為業,然而地鄰海濱,土壤中鹽質極重,不宜耕種,故人民生活極苦,文化水平也較廣東其他各地為低。然雷州民風強悍,勇敢善戰。

我們部隊開抵雷州的海康縣時,正是中秋前後,秋高氣爽,這時駐在高雷一帶的部隊車駕龍部,是臨時招募的地方民軍和土匪,紀律極壞。

車駕龍,號雲六,廣東茂名縣人,日本士官學校畢業,當護國軍初起時在高雷一帶招募了大批民軍,經呈准都司令部編為第六師,以車氏為師長兼高雷鎮守使。迨都司令部撤銷,第六師原應遣散,詎車駕龍拒不受命,所以林虎在廣州受命為高雷鎮守使時,即奉有密令,就地解決車駕龍。等我們部隊開到海康縣部署就緒,林虎的高雷鎮守使任命才由廣州明令宣布。於是,林虎假名交接,設宴招待車氏。這是一場鴻門宴。事先由林氏秘密計畫當酒酣耳熱之時,發炮為號,即席逮捕車氏,並繳其部的槍械。我這一連因為原已部署進駐海康縣,故奉命收繳縣裡的武器。海康是雷州的首縣,縣長兼任車部軍職,有軍隊二三百人,實力似在我連之上,如措置不慎,則危險之至。因此我決定擒賊先擒王,精選敢死隊數十人,聽到一聲炮響,即率隊直衝縣長辦公室,將縣長逮捕。

這位縣長似乎是位文人,當我持著駁殼槍沖入他的辦公室時,他似乎很惶恐。我說:「我現在奉命來繳你們的槍,希望你不要抵抗,否則玉石俱焚!」這縣長乃連忙招呼他的左右,不許抵抗,說:「我們公事公辦,不許抵抗。」於是我們草木不驚地便把縣署內的槍支繳了。車駕龍同時亦被逮捕,未作抵抗。解決車部之後,我們在雷州住了二十多天,便開往高州剿匪。高州與廣西接壤。我們在高州過了年,在粵桂邊境剿了半年多匪。這時南北政要又發生了所謂「護法」的爭端,內戰再起,段祺瑞派兵入湘窺粵,南方各省乃組「軍政府」與「護法軍」,以桂督譚浩明為總司令,北上援湘。我們這一團中先後被抽調兩營北上,任護法軍右翼,入湘作戰。因此我們在1917年秋季,遂由高州防地調回省城,然後奉命北上參加護法戰爭。

譚浩明為廣西龍州人,農家出身,系陸榮廷的內弟。相傳陸氏某次搭乘譚浩明父親的篷船赴龍州,因而認識了譚浩明的姐姐,兩人竟私訂終身,約為夫婦。其後,陸氏被迫為匪,而譚浩明之姐矢志不嫁以待陸。迨陸氏受撫,此一對情人始成眷屬,所以陸譚的姻婭關係實非泛泛的。護法之戰既起,陸氏以兩廣巡閱使身份坐鎮南寧,而譚氏則以總司令身份統率粵桂軍,分三路入湘增援,並相機北伐。軍政府特派老革命黨人鈕永建為聯軍總司令部參謀長。

我們的中路約萬餘人,由譚浩明直接指揮,自桂入湘,攻長沙,窺岳州。左翼主力為湘軍,約兩萬餘人,由程潛、劉建藩、趙恆惕等指揮,自寶慶北上。右翼約六七千人,為廣東護國第一軍,歸馬濟指揮,由廣州經曲江入湖南的郴州,北指醴陵,為中路軍的側翼,並可東窺江西。馬部人數不多,因馬和林虎為莫逆之交,故調我們第十三團第一、二兩營歸其節制。

我們的團長原為周毅夫。到達醴陵後,不知何故被免職,由中校團副何文圻升任團長。營長原為黃勉,於團長更換後自請調差,乃由中校團副冼伯平調任營長。冼氏原在滇軍任營長,都司令改組時,冼乃脫離滇軍,到我們第二軍任團副,至是,又調任營長,成為我的直接上司。

我們北上時正值秋冬之交,自省城乘粵漢路火車至韶州(曲江),然後步行經樂昌到湘粵交界的坪石。這一帶正是騎田嶺的主脈所在,我們在崇山峻岭之中前進,所行俱系羊腸小道,然風景絕佳。山中常有小溪,水清見底,路的左側,有河流一道,蜿蜒而東,和廣東的北江會合。鄉民用兩頭翹起的小船作交通工具,順流而下,行駛如飛。

坪石鎮位於湘粵交界處,一半屬湘,一半屬粵。過此便入湘東平原。這是我生平第一次入湘。湘粵兩省雖屬毗鄰,然我們一入湘境,便覺別有天地。就氣候說,古人所謂嶺南的梅因向陽而先開,嶺北的梅卻因春到較遲而後開,就是說明嶺南的廣東和嶺北的湖南氣候的差異。就風土人情來說,湘粵也有顯著的不同。在我們到坪石之前,所見兩廣婦女概是天足,操作勤勞,與男子等同。但一過坪石,婦女都纏足,腳細如筍,行動婀娜,凡田野間及家庭中的笨重工作,悉由男子擔任。其他差異之處很多,不暇細述。

我們部隊自坪石北上,經宜章、郴州、永興、安仁、攸縣,直趨醴陵。除在攸縣城外二十里處的黃土嶺和北軍小有接觸外,未發生其他戰事。

過攸縣後,便進入湘江流域富庶之區,人民比較安樂,婦女的服裝和打扮尤為入時,男女的交際很是開通。沿途所見所聞,對我們都很新奇。自坪石至醴陵約五百餘里,也多趣事可述。這一段商旅頻繁,沿途都有小客棧,當地人叫「伙鋪」,大小可容數人或數十人不等。逆旅主人為招徠顧客計,往往僱用青年姑娘們,盛裝坐在門前做針線。來往客商常為她們的美色所引誘而入店投宿。其實她們都是農村的良家婦女,由伙鋪主人雇來點綴門面的,入晚以後,她們就收拾起針線,各自回家去了。她們並不害怕軍隊,與他省習俗大有差別。

我們於11月中旬克複醴陵,中、左兩路軍亦於同月底攻佔長沙。段系的湖南督軍傅良佐棄城而逃。北軍在湘的主力——王汝賢的第八師和范國璋的第二十師都不曾力戰即撤退。我軍復於1918年1月27日攻佔岳州,主力前進至羊樓司,進窺武漢。一時護法軍聲威大振,舉國為之震動。

這次我軍能迅速推進的主因,還是北方政府的內訌——馮段失和。總統馮國璋主張與西南和平解決,乃於1917年11月20日將國務總理段祺瑞免職。到了湘鄂戰爭失利,段系軍人如安徽省省長倪嗣沖、魯督張懷芝等於12月3日在天津集會,力主對西南用兵。岳州易手後,鄂督王占元也感受威脅,遂附和段系。馮氏不得已,乃屈從用兵之議,於1918年2月中派直督曹錕為兩湖宣撫使,魯督張懷芝為湘贛檢閱使,張敬堯為攻擊前敵總司令,率勁旅吳佩孚等所部再度入湘。3月23日復起用段祺瑞為國務總理,湘鄂戰事乃急轉直下。

張懷芝所部自湖北通城反攻,與我中、右兩路軍激戰於湘鄂邊境,不分勝負。北軍主力第三師吳佩孚部則循粵漢路及洞庭湖水道南下,我湘軍即受挫於羊樓司。3月17日,我軍被迫退出岳州。3月26日,吳佩孚又破我長沙。4月20日吳部復攻佔衡山,我軍乃退守湘南衡寶、耒陽、永興之線。

在湘中戰爭開始逆轉於我不利之前,我們這一團最初曾奉令自醴陵北上岳州,作前線右翼軍的總預備隊。當我們將入湖北通城縣境時,忽聞吳佩孚率其精銳第三師南下,水陸並進,武長路正面我方戰事失利,岳州危在旦夕。且敵人的長江艦隊企圖由洞庭湖溯湘江而上,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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