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底白瓣桔梗紋的旗印之下。
山縣昌景頭戴赤紅色的衝天牛角兜,以赤鬼面具覆面,身穿本小扎色威硃色具足,一手挎槍,威風凜凜地騎策在戰馬之上,望向面前猶如龐然大物般聳立在面前的織田家軍陣。
在一萬四千人織田軍陣勢前,山縣昌景的傷亡過半,不足千人的赤備軍團,似乎根本微不足道。
在這個情況下沖陣,猶如一隻瘦小,並渾身是傷的鬥犬,向一隻碩大的巨虎挑戰。
不過山縣昌景無懼,他的赤備軍團無懼。
逆風鋪面,吹打著山縣昌景麾下的騎馬武士,以及步行戰士身後武田菱旗指物,陣笠之後的笠印嘩嘩地響動。
山縣昌景策馬在他赤備軍團的面前,緩緩地從左行到右,似乎要將這群麾下隨著他多年南征北戰的忠勇之士的面龐,深深印在眼底。
在人群之中,山縣昌景看見了的嫡子,山縣甚太郎昌次,次子山縣源四郎昌滿,養子山縣源八郎定昌,以及兩個女婿相木昌朝,橫田尹松。
赤備軍團乃是武田家最強之軍團,而軍團自上而下,不少都是由原先飯富氏一門的親族。
這支軍團凝聚了飯富虎昌,山縣昌景二人的心血,不僅是武田家的榮耀,亦是山縣家的榮耀。
而現在山縣昌景將率領這支軍團,以弱勢兵力,衝擊織田軍陣地。
這一去,很可能就是赤備最後一戰了。
山縣昌景縱然視死如歸,但是要將飯富一門亦葬送在此,他此刻不僅猶豫了。
山縣昌景握緊韁繩,這一刻他想到了在高天神城下戰死的三子山縣昌久。
當初在東光寺切腹的兄長,飯富虎昌。
當時他臨去時的眼神,坦然而欣慰,因為他明白自己固然身死,但是飯富一族卻將在山縣昌景身上榮耀。
對一名武士而言,個人榮辱生死不算什麼,但是家門的延續昌盛,確實其畢生孜孜所求的。
而今日飯富虎昌將帶著赤備軍團,在此赴死!
「源四郎,你返回天王山,向館主大人稟明我山縣昌景之決心,若是我赤備軍團突擊織田家失敗了,那麼請他立即退兵。」
話音落下,飯富虎昌看了他的次子山縣昌滿一眼。
對方恍然未聞,獃獃立在原地,似乎未聽聞一般。
「源四郎!」山縣昌景聽到他次子不聽聞他的號令,不由勃然大怒。
山縣昌滿回望了山縣昌景一眼,言道:「父親大人,還是讓兄長大人去吧,我的馬跑不快。」
「混賬,跑不快,難道還能上戰場廝殺嗎?」山縣昌景長子山縣昌次,呵斥言道,「你的武藝不行,父親大人與我常說你上陣了,也是丟了山縣家的顏面,如何能指望你,趕快滾去天王山吧!」
「不去!」山縣昌滿斷然地言道。
聽見兩個兒子如此執拗,山縣昌景頓時一臉怒色,接著他又看向山縣定昌,相木昌朝,橫田尹松他們三人,沒想到這三人皆是表示出不願之色。
山縣昌景露出怒之色,但心底又隱隱又有幾分自豪,將大槍一揮,喝道:「那就都不要去了,赤備,隨我衝鋒!」
隨即赤備軍團展開攻擊陣容。
以山縣昌景為首的兩百名騎馬武士為先導,之後數百名足輕眾。
醒目的武田菱之旗幟,獵獵飄揚。
「是山縣兵衛!」
正遭到織田軍猛攻的馬場信房,看到了飄揚在天邊那一抹紅色,神情皆是激動之色。
山縣,馬場,內藤這三位武田信玄留下的重臣,無一人的膽怯之輩。
「山縣昌景那麼少人,想要幹什麼?想學內藤昌豐嗎?混賬,居然敢小看我權六!」
在柴田勝家大吼言道。
而這時川上山織田信長見山縣昌景如此舉動,卻哈哈大笑,言道:「山縣昌景是武田軍之魄,若是能搶奪他的首級,那麼更勝於斬了武田勝賴,殺了他!」
織田信長重重用馬鞭一揮。
「我要山縣昌景的人頭,」柴田勝家怒喝言道,「命前田利家,氏家直昌,安藤守就隊給我殲滅,山縣昌景隊!而其餘各隊輔助攻擊!集中鐵炮,以三段射戰法,削弱赤備的衝擊力!」
織田軍鐵炮足輕,在陣前排列成三道防線。
鐵炮足輕們半側著身子,手端著鐵炮,單目閉眼瞄準著身前。
鐵炮插上的火繩滋滋地在響著,一點一點的燃著。
織田軍的鐵炮足輕大將,將太刀高高舉起,只等他一聲令下,鐵炮將噴射出萬道火舌!
現在所有鐵炮都對準了沖陣而來的山縣昌景的赤備軍團。
戰馬嘶鳴,疾風猛掛,駕著戰馬沖向織田軍的山縣昌景,望著織田軍的陣容,心底反而無比平靜,眼前的浮影一道一道的划過。
少年和兄長玩鬧時,在信玄主公面前元服時,初陣時忐忑,晉陞為一百五十騎時的喜悅,初見妻子時的驚艷之情,為人父的責任感,兄長切腹時的傷痛,成為本家第一家老時迷茫,知道三子戰死之後,妻子痛哭的一幕。
種種種種划過山縣昌景的眼前。
山縣昌景看了一眼,李曉軍團正與明智,羽柴軍團激戰的方向,自言自語道:「李曉不過一介外樣,尚能死戰,我山縣昌景為本家第一重臣豈能甘於其後!希望我之死,能替你多爭取一點時間!」
當下山縣昌景舞動大槍,對著織田軍陣勢,高聲大喝言道:「殺!」
天王山上的武田軍本陣。
此刻武田勝賴枯坐在馬扎之上,他手指捏著軍配,雙目凝望著戰場。
小幡憲重!
安中景繁!
內藤昌豐!
土屋昌次!
真田信綱!
真田昌輝!
他坐在馬紮上,聽著使番將這一個又一個陣亡的武田家大將的名字,報給自己時,他的心底都猶如用刀攪一般。
這些人都是武田家的忠勇,死士啊。
當年武田信玄在上田原和戶石崩兩戰戰役加在一起,武田家也沒有損失如此多的大將。
而今日,長筱下的射樂原,成了武田家的喋血之地。
當又一名使番策馬,奔上天王山時,武田勝賴的嘴唇輕輕抖了一下。
這名使番來到武田勝賴馬扎前,垂下頭言道:「稟報主公,山縣三郎兵衛昌景戰死!赤備全軍覆滅!」
武田勝賴身軀狠狠地一震,半響才顫聲言道:「連山縣也去了嗎?」
「喔!」使番將頭埋得低低,哽咽地言道,「山縣大人已重創了織田軍,但是仍寡不敵眾,戰死於陣中。」
「敗了,敗了,我武田家敗了!」
長坂光堅對武田勝賴言道,「主公,山縣大人都戰死了,眼下本家已輸掉了這場決戰,現在只有趕快退卻戰場,保住性命,以求東山再起!」
跡部勝資聽聞山縣昌景戰死,亦心驚膽寒地言道:「主公,不錯,快走吧,若是中央軍團一破,織田軍就會全面追擊,若了晚一步,到時遲了就來不及了!」
武田勝賴聽了慘然一笑,言道:「你說中央軍團一破如何,織田軍主力就會以優勢兵力,席捲我軍兩翼正在奮戰的李曉右翼軍團,以及左翼軍團,然後我勝賴就可以借著他們的抵擋,以我武田家忠勇之臣的屍骨,換回一條命是不是?」
跡部勝資聽了尷尬言道:「也不是這麼說,臣下掩護主公,也是應有之職責。」
「夠了,當初決意主戰是你們,而眼下主張撤退亦是你們,若我臨陣脫逃,與穴山信君有什麼兩樣,如何對得戰死的內藤昌豐,山縣昌景他們,我勝賴雖然不是什麼英主,但是也絕不會逃!」
武田勝賴怒叱著二人之後,臉上浮現視死如歸的神情,正如當年在白根山,在岩拒城時一樣。
武田勝賴大聲言道:「傳令下去,本陣山下出擊,讓本家所有將士看到我的風林火山的大旗!」
「喔!」
武田家本陣眾將士轟然答應,在此刻他們都渾然忘記了信玄的存在,武田勝賴這才武田家真正當主的所為!
隨著山縣昌景的戰死,川上山上織田軍本陣,卻是騰起一偏喜悅之意。
織田信長舉起右臂,重重一握,言道:「山縣昌景已戰死,此戰終於還是我織田家了勝了,哼,李曉又怎麼樣,我承認他很厲害,但是一時片刻,還擊敗不了羽柴,明智我兩員大將的阻擊。」
「而在這之前,武田軍中央軍團就要崩潰,我信長布武天下的大志,今日就要在長筱實現了,從此以後,這天下的平安樂土,將由我一人實現,信玄,勝賴,李曉,你們通通做我成就大業的墊腳石吧!」
織田信長說到這裡,言道:「命令柴田,將山縣昌景的首級高高掛起!告訴他們山縣昌景已被討取了!」
「主公,山縣兵衛戰死了!」
武田軍一方,使番亦向李曉傳達了這個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