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曉天色未明。
李曉習慣性地拿起那單目千里筒,隨即又放下。
因為在這山區里的濃霧和林木的遮擋之中,根本沒辦法看見了。
這一戰制定的作戰方略,可謂是他頗為冒險的作戰方式了。
此戰他故意擺出了左輕右重的不平衡陣列,想以弱側的左翼吸引敵軍的進攻,而實際上為他最後的殺招作為掩飾。
但是隨著左翼的鐵炮聲不斷轟鳴響起,李曉還是泛起了一絲憂心。
他明白姊小路良賴果真如計畫之中,選擇武田軍左翼作為主攻的重點。
李曉並沒有因為姊小路良賴按照自己作戰意圖行事,而鬆了一口氣,在他眼底今日之戰事勝負的關鍵,除了姊小路良賴會調動天神山上預備隊外,己方的左翼還必須能夠堅守住陣地,逼迫姊小路良賴將全數底牌押上。
武田軍左翼。
叢林之中隱隱重重傳來喊殺聲,令人一時摸不清姊小路軍攻擊的方向。
小幡曉憲明白武田軍鐵炮隊,在如此山地戰中,因為受到視野遮蔽,發揮出的戰力十分有限。
在木柵欄前雖然有一片開闊地,但是姊小路軍決不在明知武田軍有大批鐵炮的情況下,從開闊地這裡進攻。
不過作為對方主將還是派遣了一支兩百人的兵力,在此牽製作為佯攻。
姊小路軍主攻方向是武田軍左翼陣地挨近的一處密布樹林的山谷,這裡雖然攀爬不便,但是地形起伏,四處皆有林木遮蔽,根本不畏懼武田軍的鐵炮齊射。
「鐵炮隊準備!」
「射擊!」
隨即傳來一串爆豆子般的齊響聲,姊小路軍攝於鐵炮的威力的暫時退下,但不久又捲土重來。
小幡曉憲組織起鐵炮隊以三段射形勢,進行幾番排槍射擊,但是除了打落一地的樹葉,還有木屑之外,根本沒打傷幾個人。
反而是姊小路軍熟悉了武田軍鐵炮的戰法,他們本多就是飛驒山民,又是本地作戰,地形更加熟悉,利用樹林交替前進,掩護,反正武田軍是不敢深入叢林和他們交戰的。
於是姊小路軍開始在林中,以弓足輕用箭矢進行反擊。
鐵炮射擊的精確度遠遠不如弓箭,在姊小路軍弓箭的反狙殺下,小幡曉憲的鐵炮足輕開始出現傷亡。
甚至有姊小路軍的士兵,反手丟起了石塊,一時扎得武田軍的鐵炮足輕滿頭是包。
小幡曉憲也算曆經多次合戰了,在與齋藤家,神保家,還有上杉軍的數次大戰中,自己的鐵炮隊總是能發揮強大的作用,給予敵軍傷亡。
但從沒有想到在飛驒高山密林之中,自己的一手訓練出來的鐵炮隊卻是吃了大虧。
正當小幡曉憲氣得懊惱不已時,內島氏理下令讓小幡曉憲的鐵炮隊撤下休息,自己親率人馬頂了上去。
而對面的姊小路軍眼見武田軍的鐵炮隊撤下,隨即發動進攻。
同樣的在另一側武田軍的右翼,是李曉軍所在的旗本備陣地。
在陣地邊緣距離二十幾間處,有一條山間溪流流淌而過,溪流並不湍急,最深處成人涉水也只沒過膝彎為止。
眼下明晃晃的槍尖一排閃耀,遠藤軍布成密集的陣勢向武田軍這邊推進。
這裡是一片亂石灘,所以並不像左翼那裡有樹木掩護,所以武田軍陣地前視野一片開闊。
隨著遠藤家足輕大將將太刀向下一切,數百遠藤軍士兵大吼一聲,放低槍身開始衝鋒,無數面小旗在身後忽高忽地的搖動。
待遠藤軍的前排足輕已經淌著溪水,開始渡河,仍有一股一股的足輕不斷從叢林里冒出,加入衝鋒的洪流。
「舉槍!」
武田軍陣地鐵炮足輕亦已準備就緒,隨著鐵炮大將的一聲喝令,第一排四十名的鐵炮足輕,將一隻只黑洞洞的鐵炮架在木柵欄上,槍口伸出木柵欄之外。
「瞄準!」
這時遠藤軍的前排弓足輕,已搶先開始放箭。
由於射程不夠的緣故,對方弓足輕射出的弓箭稀稀落落的,大半未到達木柵欄前就已經墜落了。
不過仍是有兩三支穿透了距離,一名武田軍的鐵炮足輕措不及防之下,被射穿了鎧甲,肩膀上中了一箭。
這名旗本備的鐵炮足輕吃痛之下,又急又怒扣動了手中的扳機。
砰!
一聲清脆的槍響發出,隨即其餘的鐵炮足輕因為畏懼對方弓箭對自己的殺傷,亦不明情況下地就開槍射擊。
稀稀落落地鐵炮鳴響,欠缺威勢。
溪流上激射起大大小小的水花,衝鋒在第一排的遠藤家足輕們撲到了幾個,整個人噗通一聲栽到了水中。
不過這一輪射擊打得十分不理想,對方沒有進入鐵炮最佳射程就開火了,並且射擊的精確度也是很不夠。
旗本備的鐵炮隊新建立還不到半個月,現在調來作戰頗有幾分倉促。
隨著鐵炮大將的一聲喝令,四十名鐵炮足輕退下,第二輪三十名鐵炮足輕靠近木柵欄,這時遠藤家的足輕隊已是過河一半。
而第一輪鐵炮足輕還在倉促地重新裝彈。
轟鳴的鐵炮射擊聲再度響起。
遠藤家的足輕仍在爭先恐後地渡河。
一名正在泅水而過的遠藤足輕,正用槍尾拄著河底的鵝卵石過河,感覺耳邊一涼,半隻耳朵像是被什麼蚊子重重地咬了一口。
待他反應過來時,伸出右手一摸,整個手掌皆是鮮血,原來半隻右邊耳朵沒有了。
這名足輕年紀甚輕,還沒見過太多血腥,正要大聲慘呼時,他一側頭看見身後自己一名從叔,長槍丟在一旁,雙目瞪得大大,兩手捧左胸,而胸口這裡正泊泊滲出血來。
對方明顯是被這划過的流彈打中,命中這個位置顯然是不能活了。
隨即他這位從叔渾身打了個擺子,噗通一聲掉在水裡,從他身下冒出的溪水一瞬間被染成了紅色。
這時對岸的武田軍弓足輕亦射出一排箭矢。
箭矢彈丸雙重打擊之下,遠藤軍的傷亡一下變得多起來。
在天神山山頭之上,江馬軍本陣。
江馬輝盛將山下的戰事一覽無遺,眼下遠藤軍,姊小路軍正分於天神山兩側向武田軍發動猛攻。
右翼的遠藤軍的攻勢,縱然受挫,但是左翼卻進展順利。
江馬輝盛用馬鞭指著下面的陣勢,對家老神代行光言道:「李曉亦不過如此啊!」
神代行光老成持重地言道:「主公,莫要輕敵,李曉並非是可以低估的對手。」
江馬輝盛笑了笑言道:「我實言罷了,我承認李曉是可以與上杉謙信一戰的勇將不假,但是在飛驒之地,卻明顯不適應他的風格。你看武田軍最可怖的鐵炮利器,居然在山林之中大打折扣,這是不容置疑的。」
「並且你看武田軍左翼陣地,易攻而難守,卻又偏偏是要害之地,李曉在這裡卻放下內島,廣瀨,鍋山等豪族,不足六百軍勢迎戰姊小路家一千兩百軍勢,時間一長,必然不支。」
神代行光目中雖有猶疑,但是不得不承認江馬輝盛卻說的是事實。
江馬輝盛哼地一聲言道:「若是在這時,我將本部投入武田軍左翼,不需多久就可以攻陷武田軍的左翼。如此將大局已定。」
神代行光言道:「還是等候姊小路大人的命令吧,天神山是遠藤軍,姊小路軍的連接部,我軍駐守在此可以總攬全局,對戰局有著重要的作用。」
江馬輝盛點了點頭,不得已下按捺住出兵的衝動。
不過心底卻想著:可惜了,若此戰獲勝,武田軍的鐵炮都要歸了姊小路良賴吧,便宜他了。
正應了江馬輝盛的話,李曉的左翼軍勢從一開戰就在姊小路軍的猛攻之下陷入苦戰,瀕臨崩潰的趨勢。
李曉在本陣之中左右踱步,現在內島家家老川尻氏信正跪伏在李曉面前,渾身血污,他的身邊放在三個首級,都是方才砍下的。
但是川尻氏信一個人的勇武,改變不了戰局。
川尻氏信沉聲言道:「但馬守大人,我家主公,讓我前來稟報,姊小路軍兵力超過我軍一倍,雙軍苦戰了兩個來回,眼下我軍已是支持不住了。」
李曉停下腳步,喝問道:「什麼?內島大人,當初不是說他守備天下第一嗎?為何才支持了不住一個時辰,就向我要援兵呢?」
川尻氏信埋下頭言道:「但馬守大人,我內島家縱然有死戰據守的決心,但是人力亦有時盡啊,姊小路軍實在太多了。」
李曉深吸了一口氣,言道:「沒有援兵,你就如此回覆內島大人吧,若是他敢撤退一步,戰後我就剝奪他全數封地。」
川尻氏信一愣,待見到李曉態度堅決,只能喔地一聲退下。
待川尻氏信走後,一旁宇佐美奈美來到李曉欲言又止,眼下本陣之中皆是足輕們穿戴鎧甲的沙沙跑動聲,透出一股大戰緊迫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