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兒子,兒子來了」的政治 一四

晚年的胡適之不但對動口的小政治有興趣,他對動手的小政治也有興趣。

50年代的中期,台灣、香港兩地的政治社會都還算安定,因而中國留學生又繼續出國,哥大校園內久已絕代的「中國同學會」又恢複活動。這時出國的同學很多都已是政學兩界的中級負責人,他們對政治的興趣本就是從國內帶來的;有高度政治誘惑力的胡公館,這時也就更形熱鬧了。他們聽過胡適的傳教以後,也要來個促進民主政治的小組織。胡先生對他們期望甚大,因為他們都是起而行的少壯派。胡先生並為他們的小團體取了個名字曰「晨社」(Mside Society)。取名人是三句不離本行的。晨社之名是他依據哥大校址所在地的「晨邊高」(Mside Heights)而起的。筆者是時雖未嘗涉足台灣,但卻住在晨邊高,所以也應邀參加,並隨群賢之後集體到胡家去「請訓」。其後做社長的李和生會照相,他曾替胡氏照了一張後來流行相當廣的照片。《傳記文學》第一六八期第一六頁上所刊的那一張便是和生照的。後來許多報刊複印時都誤傳那是胡先生做大使時的照片。

1957年初「晨社」開成立大會時,胡先生「親臨指導」,參加聚餐,並講了幾個鐘頭有關民主政治的大道理。我個人因所聽已多,未終席就溜出會場與一些年輕人一起去哥大參加中國同學會的「春節聯歡會」去了。時過午夜,胡先生還一再詢問:「為什麼唐老先生還不回來?」慚愧的是,在衣香鬢影中,我這位「唐老先生」早已把他那位「胡老先生」忘得一乾二淨了。

此後不久,胡先生又病倒住院了。晨社的李社長通電要率領我們去集體探病。我說人家害的是心臟病,你如何能集體探得?和生又要醵巨資,購大束鮮花送去。我說胡公病房太小,哪裡放得了那麼多「大束鮮花」!最後我建議他去買一張探病卡片,由我來替他做一首「桑籟體」的十四行打油詩送去。這種「秀才人情」才是那位老秀才之所好!

事隔數日,我碰到那位探病歸來的林征祁。征祁告訴我說胡先生病房內的花太多了。後送的都放在走廊上。他又說胡先生看到你們的新詩,大為高興云云。

下面便是錄在我1957年2月27日日記上的那首打油詩:

慰問胡適之先生

適之先生,

自從你進了病院,

亞洲、美洲、歐洲……

乃至全世界的人,都在

為你祝福,

替你焦心!

但是我們——

「五四」以後才出生的一群,

知道你沒有病。

你只遇著了一點小災星。

因為你,

抵抗力最堅強;

永遠站在時代的前面;

和我們一樣年輕!

四十年來,

你從葫蘆里,

放出了多少小鬼!

這些小鬼,

現在翻說你是妖精!

漫山遍野,看!

他們正在追捕「胡適底幽靈」!

還有,

恭維你的朋友們,

曾替你塑了一尊像,

抬起來到處遊行。

不抬著這個像,

躲在後面的朋友,

就立刻要暴露原形!

但是我們——

你學生底學生,

做工、讀書,

不聲不響的年輕人,

一直在追隨著你,

追隨你做個「人」!

你不談主義,不談革命,

你卻創造了一個時代;

又替另一個時代播了種,

我們正在努力耕耘。

胡老師:好好休養!快快出院!

沒有你走在前面,

我們真要變成,

三十來歲的「老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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